這個她知道,她從他口中听見時,感動得無以復加。
「而第二件事——」
別說,她不想听。
羅宵的表情太駭人,她深知他,這號表情將會說出什麼話,她心里有數……
莫愛恩本能想拒絕,雙手捂耳的速度比不過話從他喉間月兌口來得快。
「我和羅昊,新仇舊恨,也該做個了結。」
「不——」她找回聲音,淒然嚷著,雙手揪住羅宵的衣袖,「別、別這樣!你不能忘掉這件事嗎?!苞我一塊在這個小苑里過安安靜靜的日子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去爭權爭位?你跟他……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
「有些事,妳是不懂的。尤其關于男人的驕傲及自豪。」
對,她不懂,羅宵與羅昊,斗了多少年、爭了多少年,彼此傷害了多少年,究竟誰得了利?誰又從中得到滿足與成功?她真的不懂……
男人的驕傲,非得建築在女人的擔心淚水之上嗎?
「我可以原諒妳做過的錯事,但不代表能原諒他。他給我的羞辱,教我如何咽下?!」
是的,這句話,就是羅宵會說的話,她曾听過好幾回,每一次羅宵與羅昊為權而爭,總有勝負,無法咽下的羞辱,導致一次又一次的兄弟鬩牆,對羅昊如此,對羅宵更是如此。
莫愛恩不開口,只是悲哀地看著他。
身體,好冷,心,也是。
那抹寒意;源自于恐懼。
她相信他深深愛她,因為他不曾改變過,全天下,只獨獨愛她,視任何人為無物,懷里擁抱著她,手中卻殺著一個又一個,一條再一條的人命……
她又要回到那樣膽戰心驚的生活了嗎……
她又要……害得更多人因她的自私而喪失珍貴性命了嗎……
也許正如水心說過的——
「最該死的是妳和他!妳和他都死掉的話也不會有人替你們掉眼淚!為什麼妳不帶著他去死!苞他一塊去死呀!」
她,那時不該求羅昊留他一命,而該求羅昊將她與羅宵一塊處決。
是她貪生怕死的錯。
是她貪求白首的錯。
是她,錯了。
「愛恩?」他輕拍她的臉頰,不喜歡看她雙眼間的空洞。
「……好。」
「好什麼?」怎麼冒出這個字?
「你說的,都好,我不干涉你……你恨羅昊奪走屬于你的一切,你就去拿回來,你恨羅昊給你的羞辱,你就去加倍討回來,什麼都好……」她試圖扯揚嘴角,卻扯不出成功的笑靨,僵冷的弧度像白晝里那抹殘月,淡淡的,毫不顯眼,努力想存在,但又是如此悲哀的微弱無光。
「妳不阻止我?」
「阻止?我不知道怎麼阻止,從好久以前,我就不知道怎麼阻止,我總是做不好,為救一人,卻害死兩人,我做得好糟糕,我已經害怕得什麼都不敢做……就怕又弄巧成拙。」她頓了頓,口氣有些憨笑及無奈,「所以我不會阻止你……」
她的柔順,源自于她的無能為力。
她的縱容,起因于她的徹底絕望。
第六章
白晝結束,夜,降臨。
莫愛恩唱起歌來,不是從天黑開始唱,而是從羅宵踏出小苑去找羅昊復仇就開始哼著。
那是多久前的事?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更久更久?
她記不得了。
她伏在榻上,枕著飄有羅宵發香的布枕,大大的眸子雖然張開,卻無神。
她在唱歌,反復唱著同一支曲兒,原本是那麼朗朗上口的情句,她卻越唱越疏落,東掉一句,西缺一句,忘了字,她改哼調子,忘了調子,她改哼她記得的那幾句,直到最後,那一整條曲兒,從她腦子里完全消失,仿佛它不曾存在過。
原來,這就是遺忘的滋味,有些苦澀,有些難以入喉,咽下了肚,胃里翻攪著酸澀,腦海里的東西一件一件被抽離身軀,不想忘的,忘掉了,她好難過,然而難過的情緒也隨之消失。
有一年團圓飯,羅宵千里迢迢從戰場上回來,只為了陪她吃一頓飯。
有一年團圓飯,羅宵千里迢迢從戰場上回來,只為了……
有一年團圓飯,羅宵千里迢迢從……
有一年團圓飯,羅宵……
有一年團圓飯……
有一年……
這段記憶,遺失。
羅宵第一次吻她時,是在馬車里,那是段顛簸不平的路,她被震到他懷里,才正想向他道聲歉並快些從他身上挪開,他卻加重箝制在她腰後的手掌力道,不容她逃,俯首貼近她,臉上雖滿布強取豪奪的霸性,但他只是先用他高挺的鼻梁輕蹭她的,將她逗得癢笑,才將炙熱的唇覆在她唇心。
這段記憶,化為烏有。
羅宵第一次與她爭吵,是在婚後的第十六天,為了一個上門求她向羅宵開口救自己兒子的老婦人,她心軟,自然不會推辭,羅宵卻堅持不輕饒對方,羅宵的理由她不明白,也不認為有哪條罪是沉重到非殺人不可,她試圖再求情,羅宵憤怒地一掌拍裂了桌,要她別多管事,然後……她忘了,遺忘的速度太快太快,快過她的回憶。
莫愛恩像整個人被掏空,靜靜的、無聲的,臥在床上。
我會把它忘掉,忘得干干淨淨……
羅宵。
羅宵……
沒出聲喚出的名字,咀嚼在唇瓣之間。
羅……
她閉上眼,徹底遺忘。
***獨家制作***bbs.***
羅宵回到小苑,看見她在榻上熟睡,他靠近她,撫模她的長發,她沒被驚醒,兀自睡著,面容好安詳,不沾染任何俗世紛擾,教人僅是看著,也會跟著寧靜下來。
她真是一個神奇的女人,總是輕易安撫他,將他滿身荊棘給撫得一干二淨。
就連原先準備去找羅昊再廝殺一場的野心與憤恨,也抵不過她那時幽幽遠望著他的眸光。
他心里有恨,那是當然。他曾是萬人之上,如今淪為永囚,哪能不恨?!他在夢里記起了他與羅昊的恩怨,也記得了他與羅昊的水火不容,醒來之後,胸膛內燃燒的復仇並沒有減少半分。
但是她在他的夢里哭泣,在他的夢里為他哭泣,在他的夢里,為他所犯下的張狂妄為而贖罪。
夢里,明明感覺到她的悲哀,怎麼會在醒來之後遺忘了那些?
不,他沒有忘,他罵著另一個羅宵時的心情體會,直到現在仍清晰存在。
正因他沒忘,他才會在離開小苑之後,沒立刻殺到王城里將羅昊打殘打廢,他只是緩緩步下石階,一步伐一步伐走得好慢,耳畔仿佛隨著他邁步而響起她的哭泣,那麼細微、那麼無助、那麼聲嘶力竭,求著他不要去,她的聲音回蕩在風中、在林間,纏住了他的腳步。
他知道他將要去做的事有多傷她的心,所以他遲疑了,停在靜心亭前,再也跨不出半步。他站在原地沉思許久,一方面血液流竄著奔騰叫囂的復仇怒火,一方面又不願讓她難過,她為他流干了眼淚,那種想哭卻哭不出淚的神情,更教人于心不忍。
兩個念頭在交戰廝殺,誰勝誰負,由他最後仍折返小苑,沉靜坐在床畔凝覷她,就可見分曉。
他長指勾勒著她花瓣一般的粉女敕臉頰,她長睫顫了顫,正緩緩蘇醒過來,破開眼簾,羅宵噙起笑,再挨近她些。
他喜歡在她的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當她好專注看他時,滿滿的、全心的、不染塵埃的,將他填在眼里。
她終于如他所願地望向他,然後,她問了——
「你……是誰?」
她迷惑問他。
你,是誰?
她竟然滿臉迷惑地問他。
你,是誰?!
「妳氣我氣到不想認我嗎?」羅宵以為莫愛恩在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