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芹半刻也不敢遲滯,三兩下便鋪好紙、磨好墨、潤好筆,送到李淮安手上。「公主決定向伏將軍求援?」
「不能以我的名義,伏鋼會以為我是想拐騙他,而不肯回來。」李淮安說出這句話時忍不住噘嘴。她可從沒有將伏鋼從戰場上騙回來過,更從沒耽誤過他的正事,她都是暗地里思念著他,偶爾要些小手段讓他多留在身邊一會兒,很過分嗎?她自己沒反省餅,所以一點也不覺得過分,但他卻將她視為壞人,當她心眼多得數也數不清嗎?
她冒充穆無疾的謀士,寫下短短幾行字,簡單提及「有要事相商,速回」,其余也不多說,封好信箋,遞給丹芹,丹芹向來伶俐懂事,不耽擱地將這封十萬火急的信送出去。
李淮安擱下筆,以濕帛拭干柔荑,卻突然想到一件糟糕的事——
「丹芹!等等!」她趄身追了過去,丹芹的身影早就跑得不見蹤跡。她不放棄地又追了一小段距離,皇親國戚豢養出來的嬌貴讓她遠遠不及天天勤勞活動的宮女丹芹,最後落得喘吁吁扶著欄桿動彈不得的下場。
「丹、丹芹……伏鋼會認、認出我的筆跡的……」
伏鋼會認出這封信箋的字跡和之前他收過無數回的平安信如出一轍!
只可惜,那封信就在剛剛被快馬加鞭送往戰場,而丹芹哼著輕快小曲兒,舞躍著腳步回來邀功。
李淮安只能期望伏鋼沒有縝密的心思,粗線條地什麼都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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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鋼瞪著信箋非常的久,左翻翻,盯住不動,過了半晌又改轉右翻翻,繼續和它大眼瞪小眼。
信箋上交代要他趕回城里,這幾個字他認識也學過,難不倒他,不需要找一大群謀士來替他解釋信箋里寫了啥,但是信箋上的字跡眼熟到不行。
「將軍,信里寫了什麼難解的字句嗎?」小兵官見伏鋼沉默太久,以為信箋里有著艱深的密謀大計,才讓伏鋼死鎖著濃眉瞪它。
「這信是穆無疾托人送來的?」伏鋼問,視線仍在與信箋糾纏。
「是。」
「但這不是穆無疾的筆跡……」他收過無數次穆無疾急送來的書信,也不只一回讓穆無疾用這種方式「教導」他作戰計策,所以他相當熟悉穆無疾的墨跡。此時眼前的信里飛舞著他同樣很熟悉的字跡,可是絕不是穆無疾所寫。
「會不會是穆宰相不方便寫,所以讓別人代筆?」
「是有可能,但連筆都拿不動……該不會穆無疾發生什麼事了吧?!」信箋上只淡淡說有要事相商,這要事是啥卻不明說,留下無限想像空間,所以伏鋼朝壞的方面想——
「那將軍,我們快些回去!」
「去牽我的馬來,我一個人回去快多了。」他不準備帶累贅的人。
「是!」
小兵官急忙奔去牽馬,伏鋼則是又盯著信箋發愣,一手拿起壓在厚重兵書下的成疊短信,日積月累也是頗驚人的數量——
「原來老是寄平安符和信件給我的家伙是穆府里的人?」
穆府的人……
腦子里閃過很多張穆府人的臉孔,他一個一個捉出來剔除。穆府除了穆無疾和他熟了些之外,應該只剩下穆夫人——她老拿他當第二個兒子對待——
呀!最後還有一個他熟的——
穆府看門小兄弟阿勁!兩人是拚酒拚出友誼的,阿勁和他一樣豪爽,兩個同類人自然相處起來暢快不婆媽。
不、不會吧……阿勁寄平安符給他干什麼?
伏鋼機伶伶打了個寒顫,掏出藏在袍甲內的紅色平安符,平安符因為常年被汗水血水濕濡而變得老舊,但他仍是掛在身上不取下,心里猶記得收到平安符及一張他識不了幾個字的短箋而感動莫名——雖然現在猜是阿勁送的,讓他覺得當初的感動實在是白費,但不否認這個平安符在許許多多危難時助他一臂之力,在困境時給他無限勇氣。
他千猜萬猜,就是沒往穆府里的人去猜。他本來還奢想會不會是……李淮安送的。但他不敢去證實——躲她都來不及了,他還上門去問她這種事干嘛?
那些叮囑他添衣加飯保平安的書信寫來都不過少少幾字,然而字字撥動心弦,也許他在下意識里渴望那是出自李淮安之手……
伏鋼猛力甩頭,甩掉這個念頭。
算了,等回去再當面問阿勁。大男人的,做什麼女人家的扭捏事呀?呿!
小兵官備妥快馬等在帳外,馬兒的嘶鳴聲像在催促著他,伏鋼將平安符塞回袍甲內,揮開帳幔大步走出。
「要弟兄們這幾日安分些,別受敵人挑釁,更別讓敵人知道我回城去的消息,找個身材和我相似的弟兄天天扛著四柄大刀去陣前晃個兩圈。」嚇嚇敵軍。
「明白。」
這些年來前線小戰不斷,已成家常便飯,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緊張氛圍已經日漸習慣,不像剛來時日日繃緊精神,一丁點風吹草動都得全軍備戰,敵方與我方各自劃出楚河漢界,守著自方的範圍,不至于發兵突擊——尤其這半個月伏鋼情緒惡劣,頗有遷怒泄忿之意,敵軍送上門來讓他練刀練拳頭,他打得可奮力了,比平時更加不留情,所以這半月里敵軍特別安分,誰也不想自討皮肉痛,連五日一大打都省略下來。
伏鋼拉妥墨黑披風罩住全身,躍上馬背,朝城里方向策馬奔馳,他連趕了兩日的路,火速回到城里,才一踏進城街立刻听見不少百姓嘴里說出來的大事——
穆無疾死了?!
那個家伙竟然死了?!
謠言虛虛實實,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他光走完一條街,差不多也真的相信穆無疾英年早逝了。
他匆匆進了穆府,沒料到百姓口中說的死人卻氣色紅華地半臥床榻喝湯藥,臉上全是輕松的淺笑。
「你怎麼回來了?」
「是你派人找我回來的呀!」
「我沒有。」他養病都來不及了,哪有這種閑工夫。
「你沒有?那是誰?」
「我也想知道是誰冒著我的名欺騙伏大將軍你。」而且還挑了個恰巧的時機讓伏鋼回來,這可真幫了他一個大忙。
「這可奇怪了……不過不重要啦!」伏鋼揮揮手,逕自找了座位坐。「外頭都在傳言你穆無疾騎著鳥飛向西邊了。」他忘了是駕什麼鳥又西什麼的,有讀到過,但沒記住,反正穆無疾一定懂。
「哦?」穆無疾只是揚揚眉,並沒有太吃驚的神情。
「听說有天夜里,穆府上下爆出大哭,會搞得穆府這麼反常,除了你這個病弱宰相嗝掉外,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本事。」這是伏鋼從百姓口中听見熱呼呼的消息。
「全城都在傳嗎?」
「是有幾個穆府下人在外頭替你澄清,可是大家還是相信謠言,包括我。」所以他一直到親眼看見穆無疾還好端端在喝藥,才肯相信他沒死。謠言的影響力真大,恐怕全城沒人相信穆無疾還活跳跳的。
「繪聲繪影的流言總是有趣些,人們情願去相信有趣的事。」穆無疾輕聲笑了。
「喂,被傳死掉的人是你耶,你怎麼反而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多觸楣頭!」
「伏鋼,你想……朝廷里又會有多少人也認為我的死訊是真的?」
穆無疾眸里閃過的算計,伏鋼很眼熟。他已經養成了不會被穆無疾那副溫文外表給蒙騙的習慣。
「大多數吧。沒有人來探問你的病情嗎?」
「全被冬桃他們請回去了,一概以『少爺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打發。」穆無疾的專屬小大夫在一旁插嘴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