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甫小蒜恍若未聞,只是不斷對著親爹磕頭請求,不斷哭求著——救他!快去救救他!
她的頭又痛又暈,分不清楚是撞出來的疼還是眼見穆無疾沒了呼吸的痛,他就那樣躺在床楊上,探不到氣息,他就那樣……在她面前……
「爹……求你……求你了……」又是好幾記沉重激烈的叩首。
「你還在發什麼愣?!」愛妻氣急敗壞地拉扯他的衣袖,「小蒜都這樣求你了!你快答應她呀!」雖然她不知道穆無疾是誰,竟讓自己的心肝女兒哭著跪地求爹,但現在若不趕快答應小蒜,恐怕小蒜會這樣一直磕頭下去!
呃,他也不是真的如此冷血啦,只是一時被向來不怎麼特別寶貝的女兒給嚇怔了。他太習慣女兒對他沒大沒小吠兩句,突如其來被她一跪,連自己該做什麼都忘光光,還有點暈眩……現在讓愛妻一提醒,如夢初醒,他只能嘆口氣。
「我又沒說不幫她。」他無辜地對愛妻撒嬌,裝出一副好爹爹的嘴臉。女人當了娘之後,在面對孩子和夫君這兩方之間,絕對是比較疼孩子的——嘖,早知如此,當年一個也甭生,省得來瓜分屬于他的所有疼愛。
「小蒜,爹說要幫你了,乖乖乖,別哭別哭了——」
皇甫小蒜昏沉沉地讓娘親扶起,她吁吁喘著氣,臉上淨是狼狽的淚痕,雙唇毫無血色。
「走吧。」他接手拎過頭暈目眩的皇甫小蒜,將她扛抱在臂膀間。
當爹的人,是得要有一副強壯的肩膀來替孩子收拾殘局的,要生就要認命,誰叫她還喊他一聲爹呢?
上穆府去看看情況糟到什麼不可收拾的程度吧。
他苦命慣了,不差這一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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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銀發隨著不斷晃動腦袋而左右輕甩,他以目光搜尋那具躺平在床上的身軀,然後繼續嘖嘖嘖……
「爹,你趕快救他呀——」皇甫小蒜無法忍受老爹只是站在床畔,居高臨下地打量楊上臉色蒼白的穆無疾,卻沒有立刻動手救人,她口氣好急。
「還需要我救嗎?根本是白走一趟了呀。」
他才說完,屋子里此起彼落響起啜泣聲,甫被救醒的穆夫人聞言又昏了過去,一干子奴僕小婢都痛哭主子的死訊,但不包括他的女兒皇甫小蒜。
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不像剛剛求他時哭得驚天動地。
她最後一絲希望消滅了,連爹都沒辦法救穆無疾,沒辦法了……
是她害死他的。一直到剛才,他都還是活生生的,雖然氣息微弱,但仍是溫熱的,是她任性替他下刀,她是最後殺害他的凶手,是她……
她握緊拳,指尖深深陷入膚肉里,痛覺麻痹、知覺麻痹,連額上磕頭撞出來的血口也都不再泛疼,她失神盯著穆無疾,听見崩壞的聲音。
如果,要找個人來困縛住我,讓我不得不為那個人努力活下去,在我斷氣之前還得要思量如何安置,無法將她輕易拋下,那麼——我貪婪希望那個人是你。
我喜歡你的名字,小蒜,听起來好可愛。
到那時你我一塊去賞荷泛舟,就在船上三天三夜不下來,如何?
她好像听見穆無疾還在她耳邊說著那些話,好听的嗓還那麼清晰,現在卻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雙唇緊抿,雙目緊斂,他明明還在說著話的呀!
生平頭一遭這麼恨起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的魯莽沖動,恨自己沒辦法救他,她好恨自己!
「這傷口縫得真漂亮。」神乎其技呀、神乎其技,連他這個從小叫到大,從大叫到老的神醫都不敢保證自己有本事縫得這麼美。再讓他驚嘆一下,嘖嘖……
「縫得好有個屁用呀?!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皇甫小蒜無比自責,掄起拳不斷捶打自己的腦袋。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你這顆小蒜頭打自己是打個啥勁?你雖然是我生的,但是我真的搞不懂你,你現在在激動什麼?」
「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我不要替他動刀的話——如果沒有我動刀,他……」皇甫小蒜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害死他?明明就救活了,還在胡說八道什麼?」他拉住皇甫小蒜的手,將它抵到穆無疾鼻下,她想掙月兌,不敢再去試探那里一片冰涼,她方才就探過了,就是因為探不到溫息,才會奔去客棧求爹來救人——
她爹不容她掙開,拈住她的食指硬是捉過來。
「你給我認真點探!」
她還在垂死抗拒,彎著指下肯靠近穆無疾的鼻,驀然,一股溫息淡淡拂過指節,非常非常的渺小、非常非常的平穩,溫暖著她的膚,她瞠大眸,終于緩下掙扎——
「怎、怎麼可能……我先前明明就沒探到鼻息……」
「光看你這股孬蒜樣,不難想像你先前探鼻息是怎麼探的。」八成自頭到尾都沒信心能治好穆無疾,所以才會沒膽仔細觀察穆無疾微弱的氣息就像頭小牛四處狂奔求救,將自己撞得滿頭滿臉的傷,結果病人安然無恙,老早就被她給縫合得妥妥當當,只有她這家伙還自以為醫死了人。
他再按住女兒的腦袋瓜子,一點也不溫柔地將她塞向穆無疾的胸坎貼平,「听,聲音應該很清楚吧?還有心雜音嗎?」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清晰而干淨,有力而平穩。
「我听見了……是心跳聲……還在跳……」她訥訥低語,不敢相信自己耳邊還能有機會听到規律的鼓動,那是血脈奔流的聲音,更是生命延續的聲音。
「他沒死!他沒死!」她從木然到逐漸咧嘴傻笑,情緒的轉變如遇冷熱。
「何止沒死,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穆無疾沒死成他一點也不驚訝,他真正驚訝的是……女兒的本領超乎他的料想,傷口的縫合和下刀的技巧絕不輸給他,讓他有點……欣慰。
當神醫的人最是淒涼,空有一身好本領救人,一旦當自己也需要讓別人來救時,卻找不到媲美自己醫術的家伙,只能眼睜睜含恨而終……天底下哪個神醫不是落得這種淒涼下場?他現在後繼有人,以後就不用擔心沒人救他了,嘿。
皇甫小蒜立刻從穆無疾身上爬起,取來櫃上一罐藥膏,小心翼翼均勻涂抹在他縫合的傷口上,才又心滿意足地輕貼回他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聲兼傻笑。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听著听著,繃緊的精神一放松,她帶著兩行眼淚睡死在穆無疾懷里。
「搞得我沒得睡,結果自己倒好,還打呼哩。」半夜被挖起來收拾殘局,結果白跑一趟,雖然不用操勞他救人是很樂啦,但等會還得回客棧面對掌櫃店小二及眾位深更被吵醒的客倌白眼,為自己女兒惹出來的事鞠躬道歉,光用想的就頭疼……看來得一個人發一顆男人吃了會強精女人吃了會養顏的天王大補丹來當賠罪賄賂了,損失慘重。
話雖如此,他仍是替皇甫小蒜月兌下絲履,打橫將她抱起,在穆無疾身邊挪個空位,把她塞進去——她睡歸睡,還會下意識尋找穆無疾的體溫偎過去。
唉,女兒留不住了。
轉身欲走時看見一屋子的人還掛著眼淚,似乎不明白劇情急轉直下,少爺一會兒死一會兒生到底現在是死是活——
「皇甫大夫救活了你們家的少爺,別忘了對她恭敬點。」
甩甩銀亮刺眼的長發,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