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歡愉絕對不能與腦袋相提並論。
托腮的手挪到腦際,搔搔長發,手上的筆又將方才寫下的幾行字給全數畫掉,這回她換趴在桌上,咬著竹筆桿,陷入呆滯狀態。
突地,桌上的燭火教夜風吹熄,屋里陷入一片黑暗,然後窗外跳進了一只頑皮野貓,打翻了她的硯,弄灑了她的墨,踩糊了她的稿,接著不負責任地甩甩貓尾又跳出去。
「……凶兆。」
她直覺月兌口而出,也預感後頭還有更糟的禍事在等著她,因為她眼皮又跳了,左跳財右跳災。
兩扇房門讓人粗暴踹開,她掀睫仰首望去,兩隊人馬殺進她的閨房,一個比一個更冷酷更面無表情,她還沒來得及詢問這些不懂禮數的家伙是誰,其中一人亮出枷鎖,人冷聲更冷。
「奉七王爺之命,逮捕公然侮辱皇親國戚的婬書作者。」
咦?
鮑然侮辱皇親國戚?誰呀?她嗎?
「罪證在此,由不得妳狡辯!」
《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凌虐太上皇》、五本婬書在桌面上一字排開。
「將犯人帶走!」
花盼春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兩隊人馬訓練有素,動作利落整齊,將她五花大綁,押送官府待審。
丙然是凶兆──
第一章
他是她見過最最漂亮的男人。
玉樹臨風,有。
貌似潘安,有。
氣質出眾,有。
傲然俊俏,有。
但是表情太冷,眼神太傲,加上唇畔那抹駑笑,還有活似大家都欠他二五八萬兩的陰霾籠罩在他周身,擁有再怎麼好看的皮相也只能歸類在「邪美」那類人。
男人坐在紫檀華椅上,相當突兀,並不是指他與那張華麗大椅有任何不適合之處,突兀就突兀在這般精致名貴的紫檀華椅不該放在陰暗地牢一角。
花盼春打量著他,但他沒施舍給她任何汪視,那雙眼專汪盯在書冊里,彷佛那本書的內容多吸引人,教他連抬頭眨眼的工夫也全撥不出來,書皮上漂亮題著《縛綁王爺》四字。
她在思考著該不該自傲一下,畢竟那本書,出自她之手。
能讓人看得目不轉楮,身為作者還有什麼比這更滿足的?
但是那對劍眉蹙成那副德行一點也不像受字里行間的文采而感動,還有,執書的右手背上有好些條青筋浮現,她瞧見了。
下一瞬間,《縛綁王爺》被人扯裂分尸,「撕」的聲音在地牢里變得巨大,好好一本書被撕成碎片,大手一揚,紙片紛紛在她頭頂墜下,他唇邊勾著笑,左右兩旁的人立即會意,兩個男人上前將她伏按在地,左手臂幾乎要讓人折斷,但是右手被迫伸直,刺眼的銀光一閃,在她的食指與中指問的指縫多出一柄鋒利』首──
「五根指頭全剁下來。」他說話時在笑,那樣的嗓,適合用來贊嘆天高氣爽,而不是下達血腥無情的狠辣命令。
「慢著!」花盼春及時喝住那柄』首削斷她的手指,不過』首還是已經陷入她的肌膚內,劃開淺淺的血口,但所幸還來得及搶救。
「不許慢,剁下來。」他威嚴得不容許任何人違逆。
花盼春將右手緊握成拳,不讓人扳直手指,做著垂死掙扎,但是她的微力不及幾名壯漢,縴細的五指被粗狠地架開,她嚷問︰「你們憑什麼剁我手指?!」
「《縛綁王爺》是妳寫的?」他不改笑容,寬容耐心地問,但眼神依舊凶狠。
「是又如何?」
「用那只右手寫的?」他再問。
「是,又如何?」這次,花盼春多了戒備,答得小心翼翼。
「我憑的,就是這個。」他目光一凜,笑意消失無蹤,隱約間花盼春好似看見他眸子轉為魔佞血紅。「剁。」
「我的《縛綁王爺》是哪里惹你不快了?」
「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他優雅接過下人奉來的茶,啜得慢條斯理。
「我不接受這種罪名。」
「污蔑皇規國戚夠不夠?」他冷笑。
「不接受。」
「我也沒打算給妳接受的時間。妳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他說的是剁手指的痛。
見指縫間的銀』再度逼近,花盼春不得不承認她慌了,口氣跟著焦躁起來──
「難道就因為你貴為皇親國戚,所以無法忍受我以皇親國戚為主角來寫書嗎?!心胸未免狹隘得讓人刮目相看了吧!」花盼春憑他的衣著猜測他的身分,會對她的書反應激動,八成不外乎王爺啦宰相啦將軍或太上皇啦……不過他方才特意問的是《縛綁王爺》,所以他的身分也已呼之欲出。
他降貴紆尊地賞賜給她最溫柔的嗓音,卻也是最冷傲的語意,「我本來心胸就很狹隘,就是無法忍受妳污蔑王爺這個高高在上的身分。我這樣說,妳死也瞑目了嗎?」
「不瞑目。」
他的嗓音因為刻意放輕而顯得更溫柔無害,「那太可惜了,我會讓人將妳不肯瞑目的雙眼給縫起來。」他向來都是用這種手段對付死不瞑目的頑劣分子。
「就算你是王爺,也無權如此草菅人命。」
他聞言嗤笑,下顎驕傲地微揚,冷睨著她。「妳會親身體驗我這個王爺有權無權。」
花盼春知道跟這個男人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徒費唇舌罷了。
她听過有人因文字而入獄、而送命,只是沒料到不過寫寫雜文散冊的她竟也惹上麻煩──
就為了一本《縛綁王爺》。
就為了她在書里將一個王爺寫成畜生。
就為了眼前這個男人也恰好是一個王爺。
就為了他覺得她在書里污蔑了他。
「無話想說了?」見她沉默,他倒是驚訝,撐著右腮,等待她伶牙俐齒與他回嘴。
「滿肚子的話想說,但看到你就覺得說了等于沒說,反正你只會一一反駁。你是王爺,我是庶民;你是天,我是地;你要我死,我豈有活路?」花盼春放棄了掙扎。她當然有話想說,但是他听不听得進去才是重點,這個男人擺明就沒打算放過她,任憑她說破嘴,這個男人也不可能善心大發,她認了,手指剁了,大不了用嘴咬著筆寫!
「妳哭著哀求我的話,或許我會心軟。」他說得漫不經心,半瞇的眸有著興味。
心軟?她可不會蠢到相信在他身上能挖著這兩個字,她第一次見他,就幾乎已能模清這個男人的性子,所以她將他的寬容當笑話听。
花盼春蠕蠕唇,沒如他所願地伏身哭求,反倒笑出了聲。
「妳笑了?」他沒有被違逆命令的憤怒,讓她的反應激出興致,他離開紫檀華椅,來到她面前,吩咐左右︰「將她拉起來。」
花盼春身子像小雞般被兩個大男人輕易架起,下顎隨即被扇骨一頂而揚高,她更能看清楚這個男人的邪魅五官──
「妳笑什麼?」
「你要我哭,我偏不,所以我笑。」她花盼春從不知道什麼叫低頭。
他總算將全盤心思落在她臉上,雙眼如同巡視領土的主子,將她看得詳細。
她長得不差,但也稱不上絕色,美,卻不是極美,無法一眼讓人傾心,回視著他的水眸帶著堅毅,因為這份堅毅而顯得慧黠晶燦。
「妳知不知道妳的小命正握在我手上?」他以扇代指,滑動在她水女敕的芙容上。
「知道。」
「不怕死?」
「怕。」沒有人從家里被五花大綁架到地牢里,又被威脅斷指斷頭會不害怕的。坦承自己的恐懼並不可恥。
「妳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怕。」
「我不想讓你享受我的害怕。」她明白這個男人會以她的害怕為樂。
他看著她,原本那股想好好教訓膽敢寫書嘲弄王爺的愚昧作者的情緒消失得太快,想看她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時痛苦嚎叫的期待也蕩然無存,現在,他不想看這張俏臉蛋因劇痛而恐懼扭曲,不想听這好听的嬌嗓因劇痛淒厲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