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不由自主地又在嘴里繞了幾回,嚴慮沒注意自己比平時繪著圖更多了份專注。本想將心思拉回正途,繼續在夜深人靜里趕繪工事圖,成親這件事浪費了他一整日的時間,他還得將今日耽誤的正事補齊——
只是……視線禁不住挪向喜床,在新懸掛的鮮紅喜帳里,他的妻。
思緒一點也不混亂的,可是墨筆握在指節良久,遲遲無法在紙上繪出那豪華府邸前庭的大空地該如何安排,假山流水清泉花草……沒有一項繪得出來。
嚴慮放下筆,往喜帳那方邁步而去,沾著黑墨的長指掀起一小角的絲帳,龍鳳燭的火光透進了帳內,襯得她半片果肩艷紅無比,他還記得唇滑過那片肌膚的觸感,因為在半刻之前,他徹底品嘗過——一個男人在洞房花燭夜里,都是容許貪色的。
頗驚訝自己會想為了她而放下工作,他向來不是這樣的人,他很務實,與其將時間花費在無意義的情呀愛上頭,還不如多賺些養家費來得實際有用。
腦海里仍是這麼想著,但他卻依然駐足在床畔,看她酣然甜睡。
記得那日嚴雲領著媒人到書房里打擾他工作,找來許多閨女的墨繪圖讓他挑選妻子,他忙得焦頭爛額,已經足足兩日未曾合眼,理智和精神面臨最緊繃的斷裂邊緣,哪有心思再理睬這種芝麻雜事,他就像在抽簽一樣,執筆的右手快速抽了一幅,丟給了嚴雲,又馬不停蹄回到紙間揮灑靈感。
隱約記得媒人夸他好眼光,說畫里的姑娘有多嬌羞可人多恬靜婉約多溫柔賢淑……
嬌羞可人?
她可是在他掀起紅縭的那一瞬間,大剌剌用那雙琉璃似清澄的大眼與他對視。嬌是沒錯,但可一點也不羞。
恬靜婉約?
不知是誰一開了口就不停,主導著整夜的嘰嘰喳喳,滿屋子里只有她在自問自答又兼自我介紹,何來恬靜?何來婉約?
至于溫柔賢淑……尚有待觀察,只憑今日一見,他還瞧不出她是否具備這樣的美德。
只是,他不討厭。
如果這是他要一輩子執手相望的妻,他不討厭。
他仔細看著她的眼、她的眉鼻、她的唇,仿佛要深烙在心里……這就是他妻子的模樣,他將與她相伴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更久——
他不討厭這個念頭,他很驚訝地發現。
唇邊有了淡淡的笑意,他低頭,吻了吻她圓潤的肩頭,但沒吵醒她,她被他累壞了,睡得很沉,一夜喋喋不休的嘴兒,只有在此時安靜下來,甜美得像成熟的櫻桃。她唇上的胭脂被他吻得糊散,分布開來,朱紅的赤色在臉頰上有、唇角邊有、鼻心也有,耳垂子上有,頸子上更是難以計數,雖然壞了她的花容月貌,但看起來特別可愛。
嚴慮模模她的黑長發,像想著了什麼,起身走出屋外,在沿道旁的迎春花樹上摘下幾朵黃亮明人的花兒,再回到床畔,將小花簪在她微微散亂的輕簪間,極黑的發與極金黃的花,異常耀眼,比任何珠寶更合適她。
他笑,決定月兌鞋上榻,抱著她,習慣往後身旁都將多添一個人,習慣他的床位縮小一半,習慣衾被里的溫暖必須與另一個人共享,習慣擁有一個妻——
他的妻。
番外篇——我的夫
成親了,對她而言到底有什麼差別?她不知道。躺在床上半醒半惺忪,日光將屋子照得透亮,也讓她看清楚新房的陌生擺設,這房里沒有一絲的柔軟,全是剛硬俐落的線條,最突兀的只有床上的喜帳,看就知道是為了成親才勉強掛上的。
純男人味道的房間。
花迎春自己也是另一種突兀的存在。
房里除她之外空無一人,她趴在鴛鴦枕上,兩只果臂探出衾被,有些涼意,讓她的手臂上浮現小顆小顆的疙瘩,疙瘩之外,還有紅紅紫紫的咂痕,她原先有些怔忡,不明白自己的膚上是發生了什麼慘事,良久良久才有一股熱氣竄上臉頰,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歡愛痕跡。
嚴慮……她比較早熟識這個名字,而他的人,她是到了昨夜才接觸到,而且「接觸」得很徹底。
會嫁給他,純屬簽運不好,抽中了,她也認命嫁,反正只是早嫁與晚嫁的問題,沒什麼好爭好吵的,再說,後頭的親事不見得會越挑越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都如此,憑的全是運氣。
她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是好還是壞,嚴慮會是個好夫君嗎?
昨夜的短暫相處,她實在是評估不出來,日久見人心,她還需要時間來觀察他,觀察他值不值得她掏心,如果值得,她會愛上他;如果不值得,她也無所謂,天底下沒有愛卻能相敬如賓的夫婦多如牛毛,也不差他們這一對。
她又賴在軟枕里蹭了好幾刻,才依依不舍從榻上坐起,套起床邊幾凳上放置的干淨衣物。一旁的洗臉水有些冷,但還不至于冷得凍手,她也不挑剔,不喚下人進來更換,擰了毛巾,坐在銅鏡前正準備拭臉——
「唔!」她被鏡里的自己嚇了好大一跳。
真、真恐怖的臉,火紅的胭脂幾乎已經完全不在原位,沾得滿臉,好像也在讓她溫習嚴慮的唇曾經游移過的地方。他吻過她的唇,然後又吻她的眉眼鼻心,胭脂就這樣被帶到她臉上各處,足見他吻得多徹底。
她趕快胡亂抹掉臉上的脂紅,卻擦不掉兩頰始終瓖嵌著的淡淡彤雲。
視線突地被銅鏡里金澄的醒目顏色所吸引,她湊近銅鏡,才發覺已經睡得有些塌亂的素髻上簪著好幾朵迎春花。
這是……
她伸手去模花瓣,花瓣還很新鮮,簪在發間真是好看。
花迎春不住地發笑,小心翼翼將迎春花取來,一朵一朵按順序擺在銅鏡台前,她將亂髻解下,重新梳妥新髻,再一朵一朵將迎春花簪回發間,忍不住地邊哼著曲兒。
怎麼會因為他的這個舉動而心情太好呢?花迎春還沒弄懂,胸口溢滿的暖意卻抑制不了,不斷不斷汩出來,滿滿的,淹沒她。
他覺得她合適迎春花的妝點,是吧?
她這樣好看嗎?
他會喜歡她這副模樣嗎?
花迎春在銅鏡前打量自己,一會兒調整調整花朵的方向,一會兒又梳弄梳弄劉海,一會兒又摘下左邊發髻上的花兒往右邊簪,一會兒又取下右邊的花兒朝左邊添,花了好半晌的工夫才終于滿意。
對銅鏡里那張俏麗臉孔揚唇一笑,她披上繡花外褂,扣攏外褂上的雙排吉祥扣,再飽飽深吸口氣,拉開房門,跨出門檻,臉上笑靨加深,為著遠遠自長廊走來的高頎身影而笑——
她的夫。
番外篇——第二春
花迎春與嚴慮第二次成親,本以為幸福快樂這四個字將會伴隨著兩人度過一輩子,然而他們的爭吵來得很快,在復合後莫約半年——
花迎春這幾天的眼神很不一樣,時常盯著嚴慮,當他與她目光交會時,她會避開他,佯裝一副無事的態度,然後粉飾太平完畢,又繼續偷瞟他。
「你有話要跟我說?」嚴慮放下手邊工作,主動詢問她。平常都是她纏著他說話,不曾像近日,欲言又止。
「沒有呀,哪有。」她瞄他一眼,自他身邊走開。
可她的行徑擺明就是有事。但她走得太快,沒給他攔下她的機會。
嚴慮本來不以為意,可是過了子夜,不對勁的事情發生了。
花迎春端來一杯參茶,這是她的習慣,也養成了他的習慣,只是今天的參茶晚了好些時辰。
「謝謝。」他笑著道謝,卻看見花迎春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