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巨響是一瞬間的事,她被震飛開來,雙耳劇痛得完全听不見任何聲音,大大小小的碎石像一陣驟雨隨著火藥噴濺開來,好久好久未曾停歇,可是半顆也沒砸在她身上。
強忍著耳痛,花迎春睜開眼,視線里盡是沙塵,連呼吸都好嗆人。石雨還在持續,落在她身旁,有的只有銅板大,有的像拳兒大,更有的比人的腦袋還大,她背上……好像也壓了顆巨石,沉沉的、罕牢的、緊緊的貼著她,她迷蒙看見自己的手背,明明有塊碗大的石兒狠狠砸下,她卻一點也不覺疼痛,明明有黏稠的血流下來,卻不疼的……
因為她的手背上蓋著另外一只更大更厚實的手掌,完整包覆住她,保護住她。
不單單只有那只手,花迎春看清楚伏護在她身上的人,她心慌想伸手去替他擋落石,雙手卻被大掌壓按住,不容她妄動。
「嚴慮……」花迎春哭了,啞喚著他。她的耳仍痛著,听不到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喚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歸于平靜,碎石和沙塵落定,周遭人聲嘈雜起來。
「嚴哥!」
「嚴師傅!」
花迎春知道有人在搬壓在他們身上的碎石。
對,快一點!快一點救他!她好想看看他的情況……他怎麼樣了?在火藥炸開的瞬間,他沖出來抱住她,以寬背為她擋下所有沖擊及危機,她除了雙耳刺痛外幾乎毫發無傷,嚴慮全替她擋下來了……
她與他被壓在石礫堆里等待救援,直到身上落石全被搬盡仿佛過了好幾個時刻的遙久,工人們要挪動傷勢嚴重的嚴慮時,卻無法將他從花迎春身上搬起,他雙掌緊握在花迎春手上,即使昏迷過去仍不放開手,工人們試圖扳開他的十指卻失敗。
花迎春被濕濡的鮮血給嚇得直啜泣,又見嚴慮這般,她完全止不住眼淚,幫著工人們想掙月兌嚴慮的箝握,同樣徒勞無功,她忍不住嚷叫,「嚴慮,你放手,快放手!你傷得很重呀……」
不行,扳不開。嚴慮已失去意識,卻握得恁緊。
花迎春鼻一酸,想起他護她的心意,想罵他呆又想抱住他哭——
「嚴慮,我沒事了……你瞧,我沒事了,我半點傷也沒有,身上連條刮痕也看不見,我沒事,真的……沒事……」花迎春一邊說,一邊慢慢抽回覆在他掌心下的拳兒,竟奇跡般地輕易抽出。
听見她說沒事,所以他安心了,所以他才甘願松了手嗎?
花迎春狼狽地自他身下鑽出,什麼也無暇去管,她的月復間發出尖銳的痛,那不重要,她牙一咬便強忍了下來;她的耳朵還回響著炸聲余音,再听不見其他,那也不重要,她看見嚴慮灰衫背部全是血與沙,還有幾塊尖銳些的碎石是插在他身上的!
腥血的味道讓她想吐,胃又是酸又是痛,翻攪不已,她勉力咽下,根本不敢想像灰衫底下是怎生的血肉模糊!
「嚴慮——」
「花姑娘,你真的沒事嗎?沒事就讓一讓,快!那塊大木板先拿過來!」
花迎春被擠到一旁,幾名工人搬來工地一角的大木板將嚴慮搬上去,吆喝一聲,四人扛起大木板,腳程飛快地將嚴慮送往大夫那兒搶救。
花迎春怔仲了幾個眨眼的時間,微微喘氣,扶撫著腰月復將自己撐起來,一步比一步更艱難地隨著嚴慮被送走的方向跟去。
嚴慮……
「花姑娘,你要不要也躺塊木板,我們找幾個兄弟一塊抬你去看大夫?」留在原地的幾名工人見花迎春蹣跚顛,伸手要去扶她,她卻沒停步。她的听覺還沒完全恢復,听不見工人的關心,她只一心要去看嚴慮的傷勢。
他看起來好糟好糟……
當花迎春扶牆扶地來到範家藥鋪里,嚴慮已經被人打包好,臥伏地安置在藥鋪後室的榻上。他身上纏著無數層的紗布,紗布間透著些紅紅綠綠,紅的是血,綠的是藥。
「他要不要緊?」花迎春隨手捉住屋里一個人便慌問。
「傷得很重,但命是保住了。」至于骨頭斷幾根,背上的肉被削掉幾層,火藥爆破的燒傷還有拔掉多少顆尖石所留下的窟窿就甭提了,省得嚇到她。
「是、是嗎……那就好……」花迎春寬了心,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下來,短短一句話花去好大力量才說完。
「但你看起來不太好。」被花迎春當浮木捉著的男人溫雅一笑,輕緩但也不容拒絕地將她帶往嚴慮身旁空出一半的床榻,要她躺下。
花迎春怕壓著嚴慮,臀兒才一著床又急呼呼彈跳起來;那男人按下她的肩,「想保住肚里的孩子,你最好安分躺著。」
「你……」看得出她有孕在身?
「我是大夫,听我的。」那男人用笑容命令,「躺著。」
花迎春真的也覺得肚子不舒服,便也不多爭執與逞強,不過她還是注意避開嚴慮,生怕弄疼他的傷處,花了不少功夫才躺平身子,手腕讓人把住,那自稱大夫的人正為她診脈。
「梔子,先捉這帖藥熬,要快。」他臉上的笑容還瓖在那兒,沒診脈的那只手飛快執起筆,俐落寫下好幾味藥名,口氣略急地交代身旁男孩。
「是!」
「你閉上眼休息,放緩吐納速度。」
花迎春照做,吸吸吐吐幾回,月復部的痛不知是習慣了還是減緩,她有力氣再開口,「他真的會沒事吧?」此時她最關心的還是嚴慮。
「內傷加外傷,但絕對沒你嚴重。他只有一條命,你關系到的是兩條。你得躺好幾天不能下床了。」
「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耳朵還在痛,但听聲音已經听得很清楚了。
「你得躺好幾天不能下床。」大夫重申,不疾不徐。
「我肚子常會痛,一會兒就過去了,不礙事。」
「你只是運氣好。你若不想要孩子,喝帖藥就能清除得干干淨淨,不用又跑又跳地想流掉他。」
「我要他的——」花迎春急道。
「那麼你是一個差勁的娘親,你完全沒有在保護他。」
「我……」她無話可說。這個大夫在數落人的聲音都像在淡笑,卻比起指著鼻心罵人更具火力。
「累了就先睡,等藥熬好,梔子會端來讓你喝下。」大夫遞來一方素帕,花迎春原本不明其意,他笑笑,做了做抹臉的動作,花迎春才發覺自己哭得一塌胡涂。
「嗯。」
大夫離開房間,花迎春又偷偷張開眼,往身旁的嚴慮望去,要用雙眼確定他平安無事。
他明明傷得這麼重,為什麼大夫還說得雲淡風清?紗布幾乎快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找不到有哪個部分是安然無恙的,他真的沒事嗎?
「嚴慮?」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指顫抖到無法探查到他有沒有在呼吸,她另只手牢握住自己的手腕才勉強穩住自己,再探,終于感覺到溫暖的熱息。
花迎春這回放松地哭了,哭中帶笑。
她總是不能釋懷他對她的冷淡,不能諒解他的冷情,不能適應他的冷漠,她想要他對她再好一點,按照她所希望的好。
但嚴慮永遠不會變成花迎春,他做不來她想要的風花雪月,對他而言,他認定能讓她溫飽、不愁吃穿便是他一輩子必須做到的事,但對她而言,她要他哄著寵著,貪心要他除了給她吃食無虞還要花費心思憐愛她。這些在嚴慮眼中卻不能當飯吃,一句甜言蜜語不如一條黃魚來得值錢,他就是這樣實際的男人。
她以為他沒有愛過她的——
她錯了,真的錯了,這個男人只是嘴上不說而已,他用他的生命證明了她的愚昧和遲鈍,還有她的不知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