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微張著嘴,眸子訝然地瞅著他,他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你從來不跟我提這些的,以前你在忙什麼都不會告訴我。」所以她有些驚訝,也有些高興,老早就忘了之前還氣死他說她胖的老鼠冤。
「你沒問過。」
「有,我問過,你總是擺一副『女人家管這麼多做什麼』的臭臉。」她還仿效他那時的表情,用手指將雙眉扳得高高的,還壓低聲學他,「還不去睡!這里沒有你幫得上忙之處!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越幫越忙!」
「那是因為你將參茶打翻在我的設計圖上。」將他熬了好幾夜的心血摧殘殆盡。
「明明是因為你不一口氣喝光參茶。」
「我說了,擱在一旁我等會喝。」就是他推回去她又推過來,他又推回去她又推過來才會發生打翻的慘事。
「參茶要喝熱的,你每次這樣說,然後就忘了要喝,我早上去收茶杯還好好一杯沒動!」要翻舊帳嗎?大家一塊來。
「我忙到忘了。」
「那參茶是我親手泡的!」還急呼呼送到他嘴邊要喂他喝,最後卻落得被轟出書房的下場,她真是死不瞑目。
「我知道。」因為那夜他回房,她悶在棉被里睡著,臉上都還是眼淚,小嘴咕咕噥噥在咬被罵他,一整夜的夢境里都在數落他的壞。
「你知道還不是不喝……」為了那杯茶,害她難過好久。
「我真的忘了。」嚴慮說著這個理由的時候,竟也覺得自己真是渾帳,她親手泡的茶、親自端到他面前,幾乎是送到他唇畔,他還是以「忘了」來打發她的一切好意。換做是他,他心里也會不高興。
「反正你什麼都能忘,區區一杯參茶也算不上什麼。」花迎春有些埋怨。他忘掉的事情豈止喝參茶這一項……
「你話中有話。」
花迎春搖頭。那些都過去了,當初她不說,現在也不會說。
「你要記得推掉戲春的央求,明明白白拒絕她,否則她會跟你耍賴的。」花迎春到頭來還是怕他吃虧,再三提醒,「不要拿自己的心血去讓李某人糟蹋。無論你造出多美的景,那家伙也不懂得欣賞,別做白工。」
見他仍站在原地,她不解地眨眨眸,「不是沒事了嗎?快回去嚴家休息吧。」看他一副倦累的模樣,九成九是才忙完了正事,一踏進家門就被花戲春給邀來讓李某人羞辱,她看在眼底總是不忍心。
「我有點餓了,不知道花家飯館營業到何時?」嚴慮突地道。
「你還沒吃?」她瞠著眼,沒听見自己嚷得多尖細。
「嗯。」
「你怎麼又這樣?你不是時常還犯胃疼嗎?每次一忙起來連吃飯都可以忘記?!你以為你現在年輕力壯就是了啦,身體愛如何操就如何操,只要不倒下就算沒病嗎?!」花迎春真的是很想叨念他的不愛惜自己。她就是討厭他這點,要人叮囑著用膳。不過現在不是罵人的好時機,先喂他吃飯再來罵。「你到廳里去坐,我讓人替你炒幾樣菜。」
花家飯館嚴慮是熟的,不用花迎春指點方向,他也能正確走到飯館廳堂。
堂里的椅子都整整齊齊疊到桌上,廳堂里沒有半個人——那是當然的,花家飯館最晚只經營到戌時,早就歇息了。
他向來不愛麻煩人,見此情況早該揖身離去,回嚴家再去吃,若嚴家廚子睡下了,了不起餓一頓——而且說實話,他並不是真的餓,只是不想那麼早被花迎春趕回家去……這個念頭,讓嚴慮有著困惑。
花迎春推著一名中年男人出來,中年男人睡眼惺忪,看來是被花迎春吵醒的。他嘴里在抱怨,花迎春還是硬在他身後使勁將人頂往廚房,雖然兩人交談聲小,但還不至于完全听不見,即使花迎春努力壓低嗓,但那中年男人嗓門可大了。
「哎喲哎喲,我睡得正好呀,夢里和我家愛妻卿卿我我……」愛妻都去了十年了,想死他了。
「寶叔叔,別這樣,我替你加錢好不好?就兩盤菜!兩盤就好!」
「冷饅頭不行嗎?」
「當然不可以!冷饅頭又硬又難咽,連嘴巴都嚼不爛了,下了肚不是更傷胃嗎?!就兩盤菜,一盤替你加五十文,夠不夠呀?不夠就七十文啦!」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貪嘴——別推別推——兩盤就兩盤啦。」
「再炒些肉,辣一點……呀,不行,胃痛少吃辣,不要辣不要辣,可是你味道要放重一些,太清淡他不愛。早上不是進了些活魚嗎?幫我熬魚片粥好不好?米要熬得糊糊的,看不出米粒也喝不出水,還有!你房里不是私藏了塊燻肉?!燻肉炒蒜苗很好吃,你割愛好不?我又想到了,你床底下還有一壇老酒,酒拿來熬補湯最好,半水半酒熬起來可香了,寶叔叔寶叔叔,酒!傍我酒!」
「這樣都不只兩盤菜了啦!」
「反正你火都生了,兩盤和四盤有什麼不一樣嘛。對了對了,煎些粉餅,加蛋加蔥!切些鹵牛肉、雞翅,炸豆腐、丸子——」
「你你你你……你給我出去坐著!你再繼續嘮嘮叨叨下去,兩盤都變成二十盤了!」也不瞧瞧什麼時辰了,他寶叔叔肯起來切菜就給足了面子,還點菜呀!
花迎春被人推出來了,但她不死心又追進去,「還有蝦,蝦要挑新鮮的,沙腸別忘了挑掉呀……」一只大手將她頂出去,木門磅的關起來,並且落了閂,禁止她再跨近半步。
花迎春只好模模鼻頭走回來。
「你等會兒,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她與他對桌坐,先倒了一些瓜子和花生給他嗑。「寶叔叔在花家飯館的資歷可比我年齡更久,他擅長快炒,畢竟不能讓客人餓肚子久等,所以他端出熱騰騰料理的速度一等一的快。」
「似乎太麻煩他了,那些菜肴錢全數加倍給他。」
「不用啦,寶叔叔連睡著都還能洗菜切菜炒菜,他現在說不定邊睡邊在片魚哩!」
丙然才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寶叔叔已端出兩樣小菜、粉餅及一鍋晚上賣剩的冷飯,嚴慮似乎真的看見寶叔叔是閉著雙眼在打盹的。
「吃吧。」她連筷子都替他拿好了。
「你也吃吧。」
「不嫌我胖啦?」她自己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嚴慮不愛替自己多辯解什麼。
「反正你愛嫌就嫌,我餓了還是會吃,才不會餓著我的心肝寶……」她嘴一閉,趕緊將「貝」字藏回嘴里,抬眼偷覷他,他似乎也听見了那三字。
見他眉峰微動,花迎春放開咬著的下唇,僵硬扭轉,「才不會餓到我的心呀肝呀胃呀腸的……」邊說還邊干笑地將手分別擱在胸前月復上。
嚴慮挾了塊肉到她碗里,沒再追問什麼,她才大松口氣,將那塊肉嘗到嘴里咀嚼。
寶叔叔又陸陸續續上了炒青菜、蒸鮮蝦及豆腐羹,嚴慮發誓,他听到寶叔叔在打呼……
「真厲害,菜的味道真好。」睡著了還能煮出好食物,這才叫真食神。
「對吧。嘗嘗豆腐羹,淋在白飯上更好吃。白飯有些冷,豆腐羹熱熱的正好。」
花迎春還沒說完,嚴慮已先拿調羹替她舀上幾匙到碗中。接下來她夸了哪道菜,他便先將那道菜送到她面前之後才自己淺嘗。
花迎春本來只是看著他的舉動,沒多想什麼,但是眼眶率先微微泛濕泛熱起來。
她不記得嫁給他的時候,一塊用膳時他是不是這樣待她,她想不起來……那時總埋怨他的冷漠,沒心思去仔細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