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正準備將草稞往回推的大手立刻改變方向,「那麼……我就不客氣收下了。」東西才一到手,馬上奉獻給陸紅杏,「紅杏,你快吃吧。」
傻家伙,這樣很傷姑娘家的心耶!陸紅杏很想這樣敲敲範寒江的頭數落,不過看他仍願意顧及她,心里還是高興的。
咬了口草稞,彈性十足的翠綠外皮像水晶餃子一般有嚼勁,淡淡甜甜的艾草香味,里頭的餡很簡單,切丁的香菇與咸味菜脯配合得相當融洽,真好吃。
這麼會煮食的姑娘,要捉牢範寒江的胃絕對不成問題。
看到陸紅杏沉默不語,只吃一口就不再動第二口,柳眉間仿佛有烏雲凝聚,劉家小泵娘有些擔心。「……不好吃嗎?」
嘴里的滋味好,心里的滋味卻不好。
陸紅杏嫉妒得想打翻盤子里所有草稞,用盡全身力量一腳踩扁一個,兩腳踩扁一雙,可是她不想傷害他喜歡的姑娘。那小泵娘什麼錯也沒有,她只是被範寒江所愛罷了。
「不,好吃。」
「不好吃?!明明看起來就很可口呀!」小梔子捉了一個就往嘴里放。「嗯嗯,好香好好吃喔!你怎麼這麼難伺候?小老百姓的食物入不了你的嘴就是了啦!」先前範丁思安住進藥鋪後頭的空客房,每回用膳也是從第一道菜挑到最後一道,說什麼「這東西是人吃的嗎?」擺明就是暗喻一口一口努力吃的他不是人就是了!所以他最最厭惡這種刁家伙!
劉家小泵娘露出委屈的苦笑,一時之間被人直言傷害的難堪讓她不敢多待,只是匆匆朝範寒江和小梔子彎腰福身便慌張跑了出去。
陸紅杏這才發現她說錯話——不對呀,她在夸獎那小泵娘的手藝耶,她哭什麼呀?眼淚還隨著風勢飄然殞墜,在半空中化為星辰,搞什麼鬼呀?
「喂……」陸紅杏本想為自己解釋什麼,但劉家小泵娘真的跑太快了,咻的一眨眼,哪里還有人影。
「人家送東西來,至少是一片心意,這麼不留情面也太沒家教了。」小梔子覺得陸紅杏真不知好歹。
陸紅杏不在乎小梔子的責備,她沒有惡毒的心思,她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個會欺負良家婦女的壞女人,但不代表她真的是,是他們自己要听錯的——她望向範寒江,他沒對她多說什麼,他的不言不語,差點讓她跳起來替自己洗刷無辜的冤屈,但幸好她沒有,她終于知道為何女人總愛為難女人,因為當見到另一個女人受傷難過時,自己才能獲得些微的救贖……原來她心里潛藏著一個如此丑陋的自己。
可他為什麼不追著劉家小泵娘出去,好生安撫她,說些蜜語去哄她?
「紅杏姊姊!紅杏姊姊!」打破無聲沉寂的銀鈴輕嗓正是屬于天香所有,她像只忙碌的雀兒進到藥鋪,身後跟著一臉不苟同她又蹦又跳、總是不好好走路的鹿玉堂。
天香眼尖發現氣氛不太對,「這藥鋪是怎麼回事?好悶哦。」
「你和鹿兄怎麼有空過來?」範寒江終于開口,淺淺的聲音一如往常,他並沒有對陸紅杏的事情生氣,只認為她坦率過了頭,不懂虛與委蛇,待會兒再好好同她說,她會听的。
「找紅杏姊姊呀!你有沒有空?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看哦!」熱呼呼的《伯父太猴急》手稿哦!
老實說,陸紅杏一點興致也沒有,卻更清楚這個時候她離開藥鋪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她想找一個……可以肆無忌憚放聲大哭的地方。
「有呀。看什麼?」陸紅杏佯裝出相當振奮的神情。
「我放在曲府里,跟我一塊去吧!」天香親熱挽著她,下一句悄聲說,故意不給壞事的範寒江听見,「月下也在。」等著繼續完成上回被範寒江打斷的好事。
「那還等什麼,走吧。」她扯著笑,好似高興天香的邀請,天知道她撐得多累,當她真的從椅上站起身時,幾乎必須完全攀附在天香身上。
「天香說的好東西絕對不是好東西,你還是別去。」範寒江可不想再見到陸紅杏被兩個丫頭剝掉衣裳入畫的情境。
「我要去。」陸紅杏用著好任性的口吻頂回去。
「你不要被天香和月下那兩人的清純外表所蒙騙,她們一肚子壞水,你不會希望哪一天在書里看到自己的果身圖吧?」
「範大哥,你怎麼詆毀我和月下呀?!我們哪有一肚子壞水?」充其量一肚子婬水罷啦。
「還說沒有?你們做了什麼好事還要我提醒嗎?!」
「如果哪一天我的人像圖能在名滿天下的如意君大作中出現,那真是無上光榮。」陸紅杏又繼續頂嘴,完全像個不孝的兒孫。
「對嘛對嘛。」天香在一旁附和。
「畫在圖里有什麼好光榮的?你會教四城里的人全看到你的身子——」範寒江只要一想到月下繪的那些,付梓成書之後,讓其他人瞧見她的美麗模樣,他就堅決反對到底。
陸紅杏花了好大的力量才做得出來聳肩的動作,「這有什麼好稀奇的?我平時的打扮也時常讓許多許多的人瞧見身子,有時也讓人模兩把,我怎麼會偽裝自己多聖潔呢?天香,走吧,我迫不及待了——」
「紅——」範寒江追了出去,就算不能阻止她,至少他也要亦步亦趨跟著,才不至于讓天香和月下玩得太放肆。可是他才一跨出門檻,先兩步離開藥鋪的陸紅杏卻在他面前應聲倒了下去——
第八章
「我想回銅鴆城……」
「你太累了,需要多休養幾天。」
「我回銅鴆城也能休養。」
「你現在的身體不合適趕路回去。」
「我吩咐馬車慢慢走,只要不顛簸就沒什麼關系。」
「我是大夫,不允許你這個病人加重病情,躺下。」
陸紅杏因為連日未眠,將身子累到積病倒下,那時眼見她癱下,範寒江傾盡全力飛奔過去,勉強接獲她的軟軀,沒讓她摔得更糟,現在看她頂著一張慘白的容顏卻還任性說要走,他心里總是不快。
陸紅杏先是抿唇,眸子眨也不眨地覷他,听到他這麼說時,嘴里任性起來。
「我生病也從來就不是你幫我治的!我夜里發高燒,是我自己起來打水擦身子降熱!我犯胃疼時,也是我自己輕輕揉散疼痛的!我搬書扭傷手腕時,更是我自己燒盆熱水敷腫止痛,從來就不是你!不是你呀!你是大夫,是別人的大夫,你對我一點都不好,對我都不聞不問,我生病的時候都不是你在身邊,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她撥開他的手,一古腦地朝他吼,宣泄肺葉間脹疼的情緒。
她的頭好痛,痛到蔓延到四肢,那股疼痛想讓她尖叫,她想摔碗摔盤子,要是手里有斧頭,她連桌子也會想劈爛它,她好焦躁,待在他身邊讓她無法靜下心來,她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她為什麼這麼難受、為什麼這麼憤怒、為什麼要遷怒在他身上……
她吼完,還在喘息,又急呼呼嗚咽,「伯父,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那些話,我只是身體不舒坦……你不要生我的氣,你沒有對我不好,你是唯一一個對我最好的人,對不起……」她以為自己就要罵跑範寒江,手足無措地像個孩子,揪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自己遠去。
「我不會生氣,你說的對,你難過的時候,我都不在,你指責的每字每句都沒有錯。」他確實失職,他非但不是稱職的大夫,更不是稱職的伯父,因為他竟然對陸紅杏……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陸紅杏猛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