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丁思安一字一句都轟在陸紅杏頭上,慷慨激昂。
「你不知道她勾引有婦之夫吧?!你不知道她老和男人眉來眼去吧?!你不知道她上個月被別人家一大群妻妻妾妾圍起來教訓吧?!你不知道她根本就是拿她自個兒的身子招攬生意——」
「你被一大群妻妻妾妾圍起來教訓?」範寒江微微驚訝地望著陸紅杏,她卻只是雙肩輕聳,證實了這件事。「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他曾見過兩個女人在街市上互毆,那激烈的程度絕對不輸給以命相搏的男人,利爪子拼死拼活在對方臉上招呼,發髻散了不說,齜牙咧嘴的狠勁讓人目瞪口呆,陸紅杏被人團團圍上,下場不可能太好——
「這種丟臉事,她豈敢告訴你?!」
範寒江要听的不是範丁思安的低諷,而是陸紅杏的回答。
「那個呀……小事一樁,沒啥好說的,我自個兒能處理,也處理得很好……嗯,我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老早就忘了。」後頭那句才是重點——她真的忘了還有這回事。
「你全身而退嗎?毫發無傷?」
「嗯,半根寒毛也沒掉呀。」那群女人來匆匆、去匆匆,要吵架也吵不過她,加上大家同時同刻一起指著她鼻頭罵,壓根分不出哪個人罵了哪句話,一場鬧劇結束,挖挖耳朵,她發現自己完全沒听懂任何一句辱罵,只覺得耳朵疼疼癢癢的。
「那就好。」範寒江這才放心。
「我不是個會讓人時時操心的嬌弱姑娘,我很會保護自己的,別擔心我。」陸紅杏安慰地拍拍範寒江的背,因為她覺得他的神情看起來還是很緊繃。
怎麼可能讓人不擔心?
她像只橫沖直撞的小蠻牛,仗著自己新萌的短牛角就自詡天下無敵,要知道人外有人,誰能確定她可以永遠都如此平安?萬一遇上了比她更潑辣、更凶狠的女人,那如何是好?!
「她不去破壞別人、傷害別人就謝天謝地了,還輪得到別人欺負她嗎?!」
範丁思安今個兒非常反常,說話夾槍帶棍,一改陸紅杏對她的印象,她這位前婆婆是大家閨秀,連大笑都不允許,此時卻句句都針對她攻擊,雖然氣勢不夠凶惡,但听在耳里還是很扎人的。
她眯起美眸,順著範丁思安的視線走,有些懂了範丁思安的敵意不單單咬定她是克死她寶貝獨子的凶手,還有更深一層的積怨——
範丁思安正望著範寒江,深深的、濃濃的,望著他。
這種眼神,她太太太熟悉了!
因為她也是用這種眼神在看範寒江!
「還真有寡婦緣……」陸紅杏犯小人嘀咕。兩個年輕俏寡婦都看上範寒江,該說他艷福不淺嗎?
「弟媳婦,你應該知道紅杏不是這種人,她向來乖巧,進賢的死與她毫無關系,在她進門之前,我就明白告訴過你,進賢的身子拖不過五歲——」
「對!但進賢甚至不滿三歲就過世了!是她害死的!況且你說她乖巧?!你忘了她還是範家媳婦時便與長工偷來暗去,這事兒全範府都知道!」
那是陸紅杏嫁進範家的第四個月,在深夜的小花園里,她親眼目賭陸紅杏與長工在夜月底下熱情擁吻,這樣不守婦貞的女人,憑什麼被稱贊乖巧?!這兩字掛在陸紅杏身上都是侮辱!
「我是說,進賢拖不過五歲,並不代表他‘一定’能活過五歲,你那是欲加之罪。」他可以理解一個失去孩子的娘親在慌亂失措之際必須尋找一個能讓她釋懷的理由或是能怨恨的對象,但這對陸紅杏並不公平,「克夫」重罪一扣下,會扼殺掉陸紅杏覓尋好姻緣的機會。「至于你說的長工事件,我當然記得,而且,還是我要紅杏這麼做的。」
「什麼?」範丁思安怔忡,「是你……要她去偷人的?」
「是。」
提到長工事件,勾起陸紅杏的記憶,往事如滴泉,一點一滴淬回心湖。
沒錯,那時是範寒江拍著她的肩,扯開溫柔體貼的笑,告訴她——
「紅杏,如果你有更好的選擇,還是應該勇敢爭取,例如,那位送你水粉盒的小伙子。」
「水粉盒?」陸紅杏低頭瞧著就在方才被人胡亂塞在掌心里的精致小銀盒。送她水粉盒的年輕男子她時常見著,他是府里長工,姓啥名啥倒沒印象,只覺得他瞅人的目光很熱,帶些令人討厭的無禮。
「看得出來他喜歡你。你們兩人年歲相仿,總是比進賢合適。你呢?」
唉滿十五歲的陸紅杏原先還不解其意,楞傻傻地看著範寒江,再三反復咀嚼他的話,終于明白——
「你要我……紅杏出牆?」她嫁進範家才開始有機會學習識字讀書,以往家境不好,她都要幫著爹娘挑菜擔叫賣,字不認識半個,現在讀得多,想得也多,懂得更多。
「別下這麼重的罪名,只是建議你為自己多想想。」範寒江像在說著一件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為什麼?你應該會要我當個三貞九烈的好佷媳才對吧?怎麼反倒建議我去偷人?」難道是想暗地測試她,想看看她有何反應,探探她是否貞烈?
範寒江是這種心機深沉的人嗎?
他喉間溢出淡淡笑聲,「我可不認為三貞九烈有何值得贊許之處。」
陸紅杏這回真的被他給弄得胡涂,他說這句話時,絕不帶半分玩笑意味。
他明明看起來就是個老古板,這番話為什麼會從他嘴里說出來,而且還說得那麼……雲淡風清?
「嚇到你了嗎?」陸紅杏戒備的樣子讓範寒江覺得有趣,不過他容顏上的認真不減反增,「我不是在試探你,你大可放心,今天與你說的一字一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會保守秘密,守口如瓶。」
「保守什麼秘密?」
「你與水粉盒主人的秘密。」範寒江寬恕一笑,臉上神情很是縱容。
「我根本不知道他干嘛塞這種東西給我……」
「自然是希望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跟他幽會。」
「幽、幽會?」這兩字她好像讀過……不是太光明正大的字眼,好像是指一男一女私底下偷來暗去。
「若你喜歡他,就別放棄,遇到什麼麻煩事,來找伯父,伯父會盡所能幫助你,明白不?」
陸紅杏當然不明白。
他竟然鼓勵他的佷媳婦去與其他男人私通?!
模不透範寒江心里打什麼主意,也模不透自己一股任性從何而來。
而她陸紅杏,為了賭這麼一口怨氣,听從他的話,真的與那名長工私下見面兩三次。說正格的,一直到現在,她還是記不起來長工到底叫阿忠、阿仲還是阿重,每回見面,她都沒有喜悅期待的心,加上她總抱著女圭女圭相公去幽會,的確也破壞不少情調——
而最後一次約在小花園見面,阿忠……呃,阿仲?……阿重吧……說沒兩三句話,突然逮著她的肩,一把將她擒到胸前,嘴就狠狠貼過來,堵住她的驚呼。
如果那可以稱為吻,她可以篤定說——她一點都不喜歡!
那種被惡意侵犯的屈辱遠比她從長工口里嘗到令人作嘔的蒜味更難釋懷。
雖然夜會長工的事件鬧得很大,加上人贓俱獲被範丁思安看到,她卻還沒來得及被範家人以私刑處罰,範家便發生了更嚴重的大事——已開始學步的範進賢因為女乃母的疏忽,竟然落水溺斃。
誰也料想不到,本以為範進賢身子弱,所以用心為他調養體質,結果奪走他生命的,卻不是病魔。
陸紅杏忘不了隔一天,她被範家人五花大綁,推入溺死範進賢的池子里,要她以死謝罪,陪範進賢一塊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