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滿多的。」
「他不是個俊鮑子呀?」書里的男角兒都貌似潘安。
「不是。」
如意君,壓根是個小泵娘。
也無妨,書好看就好!你替我討幾張有作者和畫者一塊落款的大圖,我要貼在紅杏坊里招攬生意!」
「沒問題。」叫曲家總管去簽個百來張都不成問題。
「要注明‘致紅杏坊’。」
「我會記得的。」
陸紅杏跨了一步,又立刻頓步回身,「不要差人寄回來,你要自己拿回來給我。」
「那可能還要一段日子。」
「不管多久,我要你親自拿回來給我,要是從別人手里拿到,我也不要!」她心里想的,還是能再多見他一回。
範寒江搖頭笑了,不是拒絕她,只是第一次覺得她任性。
任性?
這兩字來得莫名其妙,他從來不曾因為陸紅杏提出任何要求而感到困擾,陸紅杏是個相當得體的姑娘,在範家,她懂得看人臉色,雖不刻意討好人,但她明白分寸,進與退,她拿捏得極好,但——
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她真的像個小女孩,討著要人寵?
什麼時候開始,當她眨巴眨巴地瞅著他,甚至不用多說一個字,他就忍不住……想允諾她?
陸紅杏又不是那種嬌柔似水的女敕姑娘,不會激發男人太強烈的保護心態,那麼,他現在這種苦笑于她的任性卻無從拒絕的思忖又是從何而來?
「寒江?你在想什麼?」
「沒有。我若是拿到天……如意君與繪者的落款,我會親自回來一趟。」他果然最後還是順了她的心意。
「真的?」
「要打勾勾嗎?」
「那種騙小孩的游戲,不必了。」陸紅杏百般無趣地揮揮手。
這個時候的陸紅杏又老成得很精明。
兩人行經小攤鋪,停停走走,瞧著時新花果、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踩在薄薄積雪上,留著一大一小的足印子。
「真厲害,又換了一個男人……」
「她長得真的不賴,也難怪男人前僕後繼貼上來,這回這個貨色高檔些,她老是找又老又有錢的富人敲竹杠,難得見到這麼年輕的……」
「傷風敗德的騷蹄子……」
「瞧她那張生來就是要勾引男人的賤臉……」
幾道耳語飄進範寒江耳里,他原先不以為意,也不知道好幾根指頭已經快指到他鼻頭上,一旁的陸紅杏也毫無反應,正把玩她瞧喜歡的那只假玉鐲,可是當周遭的指點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越來越離譜,他不由得抬起頭,終于發現大家口里說著的人,是他與她。
範寒江與好幾名竊竊私語的婦人目光交會,她們立刻以絹捂嘴,繼續細碎數落。
「別理她們。」陸紅杏扯扯他的袖,「當是狗在吠就好。」她太習慣這種場景了,每回她出門都要遇上好幾次。背後中傷都算小事,之前她還被一名她租書坊里常客的愛妾拿桶水來潑哩。
「她們在罵你。」範寒江攏聚眉心。
「我不會以為她們在贊揚我的。」她又沒聾,好話壞話還能分辨。
「她們說的不是實情。」
陸紅杏拿起小攤上一對串鈴耳珠子,這對好可愛,掛在耳上叮叮當當的,她喜歡,掏錢買了。
「誰在乎呢?」陸紅杏將耳珠子戴上,搖頭晃腦,小鈴鐺清脆悅耳,讓她開心笑了。「寒江,你瞧,好不好看?」
範寒江此時沒心思欣賞她的美麗風情,他將紙傘遞到陸紅杏手上,溫文跨步走向那幾名婦人,一揖身,嚇得幾名婦人差點成鳥獸散。
「眾位夫人請留步,方才听聞你們說的話,在下有幾點要澄清。我家紅杏是好姑娘,絕非外表美艷而行為不檢的蕩婦,你們對她有所誤解,紅杏又不愛向人解釋太多,她這性子打我認識她開始就如此,別瞧她精明俐落,她連替自己說句好話都做不來,叉腰不笑時又像在瞪人,但她真的很乖巧,你們要是真的試著去了解她,你們也會替她心疼,也會很喜歡她這個好女孩,所以——」’
範寒江積極替陸紅杏洗刷冤屈,滔滔不絕到連換氣都不用,而且說完一長串,繼續向三姑六婆說明陸紅杏的性子、喜好、連她十四歲那年嫁人、半年後守寡,一直到獨力一手撐起「紅杏坊」的心酸血淚史也挑著重點講,听得三姑六婆當中有幾個開始拿手絹抹淚擤鼻。
好不容易,範寒江說畢,與三姑六婆笑笑告退,才又回到她身邊。
「干嘛跟她們說這麼多?她們又不會信,浪費唇舌。」陸紅杏扁嘴,覺得他白費功夫,而且……還把她捧成好姑娘,听得連她自己都起疙瘩。
「你越是不說,越是讓人誤會,」他不想看她背負那麼多不白指控。
「說了又怎樣?明天我出來逛市集,同樣有人會在背後罵我下賤、罵我不安于室……听,前頭那堆人不是又在說我勾引哪個良家婦男嗎?」相信範寒江也听得很明白,那堆人罵得可不留情,更狠哩。
難道他以為解決幾個三姑六婆就會夫下太平嗎?
範寒江確實也听見了,他二話不說,再度走向前,重復方才向三姑六婆解釋的行徑——
「眾位公子夫人,在下有幾點要澄清,我家紅杏是好姑娘,絕非——」
也重復那一長串護衛陸紅杏的話語。
陸紅杏撐著傘,站在飄著輕雪的市街,看著範寒江以一種認真講理的方法對那些總是自命清高的旁人說明始末。或許是他的口氣有禮也儒雅,旁人只能默默听著,無從反駁或回嘴,最後還跟著範寒江點頭稱是。
天很冷,吐出的氣息都凍成了白霧,連穿著毛裘都覺得難受,可是心熱熱的,瞅住他的側顏,讀著他的唇形,自己像個遇到日出的雪女圭女圭,正被暖熱的光芒給融化著。
範寒江只要听到有哪個人對她說出惡言,甚至只是冷睨鄙視的目光,他都不厭其煩向對方再說一遍,短短的一條街,她已經數不出來範寒江對多少人說了多少遍一樣的解釋。
「干脆包間茶館,將全城的人集合起來,一次說完不是更省時省力省寶夫?不累嗎?真笨……」陸紅杏喃喃地咕噥,听來像埋怨與嗔懟,唇兒卻彎彎笑了。
吧嘛比她這名當事人還要在意這些閑言閑語?被人數落幾句又不會少塊肉,無關痛癢,何必去解釋什麼?她既不殺人又不放火,問心無愧。
吧嘛……要比她更在意?
「——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我家紅杏,感激不盡。」等到範寒江對著街尾最後一個人揖身頷首,結束他為陸紅杏洗刷污名的言論,再回來,瞧見陸紅杏已經自個兒在街邊叫了碗湯面吃,坐在矮凳,一雙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凝望他,窸窣吸著面條的嘴兒噙著似笑非笑的彎弧。
「你餓了是不?抱歉,我好像太多言了……」
「我也替你叫了一碗面。」陸紅杏捧著面碗,朝旁邊挪了個空位給他坐。
「呀?」
「伙計,面可以送上來了,」她向面攤伙計揮手。
「馬上來!」
「紅杏,不是說要上飯館用膳嗎?」
「在這里吃也很好呀。」便宜又大碗,口味也道地。
「公子,您的面!」
「哦,好……麻煩你了,」範寒江接過熱騰騰的湯碗,白面清湯上摻著幾片青翠的菜葉、豆芽及炒得微焦的肉絲,材料雖然簡單,可是香味四溢。
見陸紅杏津津有味吃著,他也只能跟著坐下。「你生辰來吃這個,感覺委屈你了。」他原本打算請她吃頓好的,叫些她愛吃的菜、叫壺好酒,兩人在暖烘烘的飯堂間談笑風生,而不該在雪地邊端著湯面,邊抖寒意邊喝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