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什麼都要,偏偏什麼都不想回應的人,你要是不高興,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沒求著你對我掏心挖肺——這句混蛋話是我說的,我知道,我記得,可是我不記得斐知畫回了我什麼話……他說了什麼?生氣了嗎?看到他生氣,我為什麼沒做任何解釋,為什麼他說要成親,我還會有心情去畫圖祝賀他?我記不起來……那些事我真的做過嗎?」月下沒撥開那繒滑落在眼前阻擋視線的發絲,因為那也不重要,她眼前所有的景色,都不真實、都像假的,看得到或看不到,沒差別。
「不行……我要找人問清楚,我不可能整整一年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可能……對,找天香、找……練哥,再不找曲爺也可以——」月下強打起精神,扶著欄桿站起身,一跳一跳地往府門挪動腳步,只要爬上階,再穿過檐下及前庭,大門就在眼前——
月下走過自小到大來來往往無數次的路徑,卻在穿出前庭後,找不到月府大門,原本該是門的位置,種植了一棵巨大的松,光瞧樹齡就知道它比她還要年長許多,但她不記得這棵樹,她沒看過它,最重要的是,它不應該在這里呀!
「門咧?!跑哪去了?」月下在老松旁繞了許久,仍舊尋不著頭緒,腳傷讓她無法跑快,她一喘一喘地扶著樹,確定她熟悉的府門憑空消失,她想從後門出去,途中遇到人,不忘問府邸正門在哪,被捉住的小泵娘頗不能明白她為何問了個怪問題,還是指了指老松的方向。
月下沒再跳回正門口,因為她剛剛才從那里辛苦跳過來——
連聲謝也不說,她跛著腳跳往後門,可是月府後門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變成了小松樹。
她走不出月府……月下無力的接受這個事實。
像被人困著無法動彈,在沒有出口的死胡同里繞呀繞,她熟悉的家,竟然也陌生得緊。
到最後,她不得不放棄,她的腳已經疼到不能再走,沿途的階上,隔沒好幾步就有幾顆血珠子滴落,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除了干涸的污血外,還有新血不斷涌出,她蹲坐在地,想挑出碎碗片,可是始終無法在稠膩的涌血里找到扎人的凶器,她無能為力地捶打自己的腳,疼得直打哆嗦。
「如果斐知畫在,他一定會幫我挑碎片的……」
會嗎?你哪來的自信?是你先對他狼心狗肺,他沒道理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是你無情揮開他的手,不能埋怨他對你冷漠以對……這些都是你自找的!他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他一直告訴你,他喜歡你,你今天見到他對梅香的點點滴滴,那本來或許是屬于你的,是你不要,你拒絕他對你的溫柔、拒絕太容易到手的疼寵,現在就不要去嫉妒別人的幸福——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呢?只是以為自己可以無止盡獨佔他,他決計不敢也不會收回這些,所以才無恥壓榨他、盡情奴役他,只差沒叫他將心挖出來借她玩一玩再塞回胸膛里。
「我只是想要他多些耐心對我……他是唯一一個願意哄著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怕我孤單的人……」
甚至,是唯一一個愛著她的人。
這些,她醒悟得太慢了,如果這一切陌生得令人駭怕的事情是真實,她已經把最後可以依靠的人遠遠推到別人懷里。
她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責備自己的愚蠢,滿滿的後悔都無法扭轉現況。
她縮身躲在花叢里,將自己藏起來,像她每回受了委屈那般自怨自艾。她極少讓人看到她在哭泣,她覺得那是可恥的示弱,所以不管心里多難受,也不在人前掉淚。當她躲著嚎啕大哭,只有那個不放心追著她來的人,會看到她最狼狽的軟弱,她掛著滿臉眼淚鼻涕的丑態,在他面前無處可藏……
「他再也不會來找我……再也不會了……他有自己的媳婦兒,他要寵的人不再是我……不管我躲在哪里,不會有人再來找我……」
再也不會。
眼前模糊成一片,當她伸手抹掉,那片模糊又泛開來,濕濕熱熱的,她趴在疊抱著的手臂上,听到有哭聲,很微弱很微弱,無助又害怕,從緊緊餃咬的
「嗚哇呀呀呀呀——」
她哭得一點也不我見猶憐——去他的我見猶憐!
去他的有淚不輕彈!
月下什麼都顧不得,若是一個人連獨自悲傷都不能慟哭流涕,好好飄淚一番,那不是更可悲嗎?!反正無論她哭起來多難看,或是哭完之後得腫著兩大顆紅眼多少天,也不會有人心疼,她又何必顧忌?
哭吧!哭吧!哭完今天,就不許了。
不要讓人知道她的難受,不要讓人知道她如此舍不得失去他……
「月下……」有人對著她嘆氣,幽幽然然的,將她揉抱到胸口。
是誰?
「別哭了。」大掌在她身後輕輕拍著,溫暖的唇落在她發間。
到底是誰?除了斐知畫之外,還有誰會這樣哄著她?月下好混亂,貧乏的腦子找不出任何一個人名,任憑她怎麼用力思考,整個月家沒有這樣一號人物存在。如果不是斐知畫,她不知道還會是誰……
「夢境結束了,醒過來。」
這句話,讓月下猛然睜開淚濕的眼,眼前漫天飛舞的桃花花瓣,化成無聲下唇隙縫跑出來,眼里的濕濡將大片手臂肌膚弄得濕糊。
「知畫……」
他的名字,咬在唇間,不敢大聲喚出來,她抖著肩,覺得天地一片黑暗,她不敢相信要再眼睜睜看著這些繼續發生下去,看著他與梅香子孫滿堂、看著他與梅香白頭到老……她該怎麼辦?她好怕,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害怕不再有人寵她,還是害怕自己不再被他所愛?
「嗚……」
月下,不要哭。他一定會這樣說的,以前……
而現在,她高興、快樂、難過、傷心,都只剩下自己承擔,是她不讓他幫著她分擔,所以他選擇去背負另一個女人的喜怒哀樂,是她自己不好……
她終于崩潰號哭,將這些日子……或許該說這茫茫一年里的難受全哭出聲音,管他會不會被人听見看見、管他有多軟弱無力,她再也不想強忍。
這些眼淚,早在听見他要娶妻——不,早在听見他收了求親圖那時,她就想哭了,她再也無法吞忍,吞忍這一切佯裝出來的堅強。
「嗚哇呀呀呀——」
她哭得一點也不梨花帶雨——去他的梨花帶雨!
飄落的花雨,林子里淨是溫暖怡人的春風,沒有冬雪、沒有刺骨冷風,她身處的季節快速轉變,她哭著喘息,卻沒看到白霧,天好藍好藍,雲好白好白……
她……又渾噩過了一個季節?還是一個年頭?這一回睜開眼,是不是就要見到他一手牽著娘子,一手抱著孩子,在她面前好幸福地笑著?
「我不要……不要醒過來——」她又閉上眼,掙扎拒絕,不容許自己在哪個驚心動魄的場景里醒來,她還沒做好準備,她還沒有哭盡興,不要……
「月下——看著我。」
整張淚糊小臉被人擒扣住,她死閉著雙眸,說什麼也不張開,打算用這種方式逃避現實下去。
那個人嘆了氣,將唇移到她眼睫上,一邊吻著淚珠兒,一邊輕聲哄誘,「那些都是夢境,張開眼楮醒過來就好,所有的惡夢都會消失,我一直在這里沒走,看我,月下,別哭了。」
她听出那個聲音屬誰所有,她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機會听到這個聲音,這麼貼近、這麼溫柔地安撫她,對她柔柔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