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每次只要他的話題點到了自己,總是會讓駱千蝶逼出好多眼淚。他明明只是說著事實,也許口氣有些置身事外,也有些漫不經心,更有許多的不以為然,可是駱千蝶每回都哭,好似他說了什麼人倫大悲劇似的。
「你做什麼用這種口氣說話,讓人听了好難受……不開心的話就要說得很不開心呀,就算你邊說邊哭也好,就是不要這樣……」她抹去還沒來得及墜下的眼淚,擤擤鼻。
「傻千蝶,真要比不開心,我對于那個矮個子盯著你的那副色樣才真正叫不開心。」
「啊?」有他這句話,再听不出他的語意,那駱千蝶就真的太蠢了。只是此刻,她擔心是她自己誤解了黑絡的意思。也許他只是心直口快,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啊什麼啊?瞧不出來矮個子很喜歡你嗎?」黑絡表情很冷,不同于他每回見她就直發笑的模樣。
「瞧是瞧得出來……我比較吃驚的是……」她停了下來,瞅著他,而黑絡只是無辜眨眼回視。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才說兩句就停下來,而且沒頭沒尾的,所以好心提醒,「我沒有要打斷你說話,你可以繼續。」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要怎麼說呢……」要是她誤會了,那就很尷尬了,以後兩人每天見面就會多份疙瘩。可萬一真如她所以為的這樣,那……兩人的尷尬也不會更少呀!
「支支吾吾的,是什麼大難題呀?」黑絡被她的反應激起了莫大的好奇心,湊近她,想挖掘個答案。
「你……」不要靠這麼近啦!
駱千蝶紅著臉,身子往後挪了些距離。
靠他太近,她沒法子好好呼吸……
他不知道他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顏加上黝黑的深瞳,時常讓她屏息細看,往往等到自己覺得肺葉發疼,才察覺自己一直沒有吐納,就只顧著看他——
「小粉蝶?」他的長指爬上她的臉頰。之前有好幾次,他這樣的舉動都換來她的瑟縮,因為她說,那像是被蜘蛛腳爬上臉的感覺。可是這一回,她沒有拒絕,只是潮紅的粉頰變成更深濃的色澤。
「千蝶?」門外傳來了駱麗心的敲門及輕聲探問,「你沒事吧?姊姊可以進來嗎?」
駱千蝶半點也不意外姊姊會來敲門,事實上,還比她預期得更晚——想必姊姊是先逼問了張耀中,確定他沒有對她不規矩,再狠狠訓斥他一番後,進而找她談談。
「我……我沒事。我出去好了,我要向張先生道歉……」她如此應道。
「等等。」黑絡突地握住她的左手,掌心貼著掌心。「等會他們問你打人的原因,就把手攤開——別,現在別打開。」他一根根彎起她的手指,軟性地要她掄握起拳頭。
駱千蝶狐疑地望著他。掌心里並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感覺,像是空拳握著空氣。
「那踢他那一下呢?」
「你放心,他們不會有機會問下去的。相信我。」黑絡笑笑地將她推到房門前。「開門吧。」
說完,他自食指朝天花板射出一條蛛絲,清脆的彈指聲之後,圈圍在他腰間的被單散敞在地板,他恢復成結網蜘蛛,順著絲線,爬回他的網中——當然,這一切變化,他都是在她背對他時做的。
駱千蝶瞧著自己掄起的拳,再回頭,黑絡已經不見人影。手指上還殘留著剛剛黑絡包握著她的體溫,像是一股安心的氛圍,告訴她……要相信他。
她淺淺一笑,扭開房門,迎向姊姊擔心的目光。「姊,走吧。」
「你真的沒事?」
駱千蝶搖搖頭,仍是笑。
回到客廳,張耀中已經沒在廳里蹦蹦跳跳,看來那一腳的痛楚總算消失,此時擺出來的陣仗,就是在等駱千蝶給個合理的解釋。
「張先生,對不起。」駱千蝶深深一鞠躬。
「我想知道,我剛剛到底哪里犯了錯,會挨你兩下?」張耀中口氣雖然假裝很紳士很紳士,但仍能听出些微的不滿。雖說「風度風度」,但他不相信全天下有幾個男人莫名其妙挨個巴掌、又被狠踢命根子一腳後還能裝出若無其事!
「呃……」她本來就掄緊的拳心,收得更牢。
好吧,反正她也還沒想到足以月兌罪的原因,就試試黑絡的方法吧。看他那般有自信,讓她也跟著信心滿滿。
「我打你,是因為——這個。」
駱千蝶在眾人面前攤開了五指小山——
一只肥嘟嘟,而且被掄揉得血淋淋的蚊子尸體就躺在她白女敕女敕的掌心里——
「原來千蝶是要替耀中打蚊子噢。」駱麗心恍然大悟地擊掌,頗有水落石出的驚嘆。
「誤會千蝶了……」黃智安也慚愧低頭。
「那還有一腳——」張耀中勉強信了這個說法。但是那一腳……別跟他說是為了踢蒼蠅,那也該死的太神準了吧!
「呀呀——」這是淒厲慘叫,出自于看到昆蟲就會歇斯底里的駱千蝶。尤其此時她看到自己掌心血肉模糊,蚊肚破、蚊腳斷、蚊腦四濺的超惡畫面——
接著,果然如黑絡所料,那一腳踹向命根子的原因,沒人再追問下去,因為肇事者在連聲慘叫之後,又演出黑絡再熟悉不過的步驟——昏倒。
「我犧牲了一頓晚餐,應該足以表示我的歉意吧?」
這句話,則是房間悠悠哉哉的結網蜘蛛——黑絡緩緩飄來的自豪低語。
第五章
雖然那場「聯誼」有個狼狽的收場,卻阻止不了張耀中對駱千蝶大獻殷勤的決心。加上駱麗心和黃智安在駱千蝶嚇昏之後還不斷替張耀中洗腦,說她的反常是因為失戀打擊加上傷心過度,對男人有所恐懼,所以才會在張耀中的靠近下,直覺自我保護——這是他們兩人解釋千蝶那一腳的動機,而張耀中竟然也接受了。
然後,就開始了男追女的戲碼。每天一通熱線電話傾訴愛意,兩小時的交談里,駱千蝶能開口說話的機會只有五分鐘,被授權回答的字眼幾乎只剩下呀?噢。這樣呀……原來如此……這類發語詞,其余的,只有听張耀中滔滔不絕的份。
駱千蝶很苦惱,因為她沒辦法一面講電話一面畫稿子,肩膀夾著話筒讓她的脖子開始發疼發酸,非但如此,更讓她畫稿的進度嚴重落後——她實在沒閑情去听張耀中說他喜歡哪位西洋女歌手,又討厭哪位台灣藝人,哪家蚵仔面線最好吃……
很多次她想委婉向張耀中說明她的難處,可是往往還沒說到重點,她的句子就被截斷,讓她不得不懷疑——如果她把話筒放在一旁,專心畫她的插圖,每五分鐘再拿起來應個「嗯哼」,應該也不會被張耀中發現吧……
今天,同一時刻,奪命連環call又來。
駱千蝶不想接電話,可是又怕對張耀中覺得不好意思,咬著色鉛筆的筆桿,左右為難,電話鈴聲听在她耳里,一聲比一聲沉重。
「我來替你講電話。」
就在駱千蝶無助的當下,黑絡自告奮勇要替她排除萬難。
今天駱麗心應征成功,第一天上班就注定加班到十一點,所以黑絡才敢大搖大擺圍著浴巾就在女子單身公寓里走來走去。
「你?」
「你不是要趕畫嗎?我來替你講電話。反正我向來擅長聆听,而且你和他講電話的那幾句台詞我都背起來了。」黑絡將她趕離沙發,要她坐到旁邊去,好方便他接電話。
「那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權利……」駱千蝶悶著聲嘀咕,不甘不願地收拾畫筆,一往左邊挪出一個人的空間,背靠著沙發扶手,讓自己曲膝頂住畫板,腳趾頭還能踫到他大腿上的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