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性就隨遇而安,再說,我也沒有因為變成蜘蛛而遇上什麼壞事,所以我一點也不排斥這樣的自己。你是頭一個,讓我覺得我會變身好像是種罪惡。」尤其看她被嚇哭得淅瀝嘩啦,他都于心不忍。
「不是你變不變身是罪惡,你變成什麼才是重點……」如果他今天變成狗呀貓的,她也不至于害怕成這樣,至少她對于寵物類的動物也是很偏愛的,而那些用放大鏡看只會讓人覺得惡心丑陋的昆蟲,她真的沒辦法虛偽地說喜歡。
「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她不禁好奇想問。
「我這輩子都應該不會再遇見的人。」他的行蹤應該也不會被查到,畢竟他體積小,又不愛出風頭,低調得很。「所以不提也罷。」說了她又不認識……總不能教他一個個替他們點名介紹吧?
「你沒辦法變回正常人嗎?」
「正常?我覺得我很正常呀。」有手有腳的,又沒有哪里缺一角、哪邊少一塊。
真樂觀的人生態度。她只能說……她不討厭他這種性情,不會積怨也不恨人,雖然不由自主替他感到心疼,但是他能活得很快樂……她欣賞這樣的他。
「我是說,變回一個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只有一半。」駱千蝶覺得自己剛才的問句很失禮,所以重新修改句子。
黑絡眯起黑眸,笑彎了眼。「那恐怕得砍掉我身體里一半的細胞。這可是必死無疑的大工程呵,連半點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他在笑,駱千蝶卻無語了,感覺鼻子好酸疼,眼前起了薄薄的水霧,像累積到達極點,再也負荷不住沉沉重量,飽和的水霧凝成了雨滴,掉落下來。
黑絡被她的眼淚所怔,伸手想去接住露水般晶瑩的液體珍珠,但遲了一步,漏了第一顆,第二顆卻扎扎實實落入他的掌心,熱熱的溫度幾乎足以灼燙皮膚。
「你為什麼哭?」他無法理解。
「不知道……」她輕哽。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就是覺得有種酸意在鼻腔醞釀,發疼地觸及了淚腺,讓她莫名其妙覺得難過,好像想替誰好好痛哭一場,因為那個人總是好輕松地說著明明就該要號啕大哭的事,笑著在說……說得好酸澀、好酸澀,酸澀得使她止不住眼淚。
她嗚嗚低泣了起來,連被攬進光果的臂彎間也毫無所覺。
他讓她分享他的懷抱,她卻讓他分享她的不舍得……
第三章
駱千蝶猛地從黑絡懷中彈開,但那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
她小臉上掛著狼藉的淚痕,我見猶憐的清妍面容不因為哭紅了鼻而顯得不完美,反倒更加嬌美。
黑絡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胸口,第一次有股沖動想在那里填滿些什麼……就像方才她填靠在心窩口時一樣的愫動。
可是想起了「宿命」,他掄緊雙拳,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我……」支吾了半天,駱千蝶著實找不到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失態及他的失常。兩人本來還遠遠隔著長型桌,現在他越過了楚河漢界,距離她不到一臂的距離,她也才發現嬌小的自己在他身邊根本像個女圭女圭。
「我不是替你哭的噢……」久久,駱千蝶才擠出這句欲蓋彌彰的狡辯。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沒悲慘到會害你哭成這樣吧?」黑絡用手背抹掉她的淚痕,對她搖搖頭。
「這樣還不叫悲慘,那什麼才叫悲慘?」她咕噥著。
「是你對我有偏見。」
「我哪有偏見?」
「好,那現在我變成蜘蛛,我們一塊——」
「不要!」她花容失色地大嚷拒絕,音量是她這輩子最大聲的一次。
「看,偏見。」歧視他的蜘蛛身分。
「呃……我不是針對你,而是……我對蜘蛛這種生物敬謝不敏……你知道,我很害怕昆蟲的……就像現在,我明明應該要比較害怕全身上下光溜溜的男人,而不是一只用拇指就可以擰死的蜘蛛,畢竟前者的威脅性比較大,可是我面對你,還能和你聊上幾句,要是你變成蜘蛛,我發誓,我一定立刻嚇昏過去。」希望她這樣說,可以比較不傷黑絡的自尊。
「也就是說,如果我今天不會變蜘蛛,你就不會這麼討厭我?」
這個男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多好看,沒有一個人會討厭這樣的他……
駱千蝶沒給他正面回應,算是默認,轉移話題再問︰「你為什麼會選我的房間住下?」
「我是順著風被吹進你房間的。」至于會選擇住下,實在是第一眼看見相框里的她笑得像小太陽,光看著照片,就讓人心情大好,似乎閉上眼楮還能和她一塊享受那時的海風與艷陽,跟著心曠神怡起來……
他很高興有這麼一位可愛的「同居者」。
「風?原來如此……可是你本來住在哪里?為什麼要順著風四處流浪?」對他,她有好多疑問。她知道他的來歷必定復雜,雖然他總是一語帶過……
「這要說清楚很麻煩,你也會听得很累,反正不是太有趣的故事。我個人倒對你比較感興趣,我們來聊你,好不好?」
「我?」難道他是因為不想多談他自己,才故意——
「我喜歡听你講話。」他坐回沙發上,像個準備好要抄筆記的好學生,正要認真听課。
駱千蝶第一次听到有人說喜歡听她講話,因為太過震驚與不信,她吶吶再問一回,想確認自己沒听錯,「你喜歡听我講話?」
「你的聲音好甜,有時候你邊畫圖邊哼歌,我都跟著在蜘蛛網上撥動蛛絲,幫你打拍子呢。」
所有的美感化為烏有,腦子里的想象只剩下一只蜘蛛在大網的正中央,用手毛毛腳毛毛的四對走足在撥弄絲弦伴奏……駱千蝶打了個冷顫。
「呃……謝謝你呀。」
「不客氣。」他听不出來她的「謝謝你呀」是無力的反話,完全以為她就是字面上的感謝。
「我沒有什麼好聊的。我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子,人生平平順順的,一點也不精采……」駱千蝶邊說邊瞄他,他臉上沒有不以為然的厭煩,唇邊勾著笑,有些迷人、有些鼓舞,讓她不甘心辜負他的「喜歡」。
她想了好久,硬挖了新話題,「我喜歡畫畫,因為拿著畫筆時會覺得很幸福……我可以畫出任何我想畫的,可以畫得很夸張,色彩用得很鮮明,我家編輯還建議我,等我畢業,不妨試試出一本全彩繪本……我還沒想到要畫什麼,腦子里的主意太多了,什麼都想嘗試,可是又太雜亂……我一定要先想個主題,到時再用說故事的方法來畫一本完全屬于我的東西,而不再只是單純替別人畫插圖——呃,听這些,你覺得很無聊嗎?」
「不會。」他一邊在想那個趴在書桌前,一筆一筆替圖畫加上生命力的她。
「過陣子,我也要學電腦繪圖。大家都說電腦繪圖很方便,不過我想,基本的技法還是要練好,到時換電腦繪圖會更得心應手。我下一筆稿費就要拿來買電腦,那些設備和軟體很花錢的……呃,你要是覺得無聊,要跟我說一聲噢。」她很擔心他隨時會喊停,或是大掌一拍,中氣十足喝一聲——夠了!閉嘴!
「好。」但他還是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那我繼續說噢……」
聊著聊著,駱千蝶開始更大範圍地擴充話題,從她的家庭、求學時期印象最深刻的芝麻綠豆事,到二十一任男朋友交往與分手始末的私密話,她也說得一字不漏。
口好干,因為她說了好多好多;嘴好酸,因為她仍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