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千蝶吁吁喘著,停下了動作——不是因為听清楚他的話,而是書桌上再也模不著東西來丟。她哈哈地喘氣,漲紅著小臉。
「很累噢?流好多汗。」黑絡體貼地替她抹去額上的汗水,駱千蝶一睜開眼,又像只倒彈逃命的蝦子,連跳好幾步,直到退抵到房門,遠遠逃開他。
好糟,現在書桌抵住了房門,堵住她的逃生路線,反而將她與他囚在小小房間里……
她的天花板上已經掛滿了東西,叮叮咚咚看起來好嚇人,尤其被不明絲線纏成那副德行,看起來像一顆顆蟲繭,讓她覺得胃部發出了翻騰的絞痛。
「你……」喉頭梗住,她用力吞咽恐懼,「你怎麼進來的?」她很確定自己「應該」是把他關在門外的!
「從門縫爬進來的。」黑絡指指她腳邊那個不到一公分的門縫。
「怎麼可能……那門縫連我的拇指都伸不進來……」駱千蝶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持自己不被嚇哭。
「對一只蜘蛛來說,那個門縫大得像山洞。」黑絡笑著回答。
駱千蝶這回扎扎實實地飆出兩泡淚泉,「拜托你不要嚇我……如果你要偷東西,我可以自動提供存折和印章給你,我還可以盡快趕完手邊的畫稿,再趕快把拿到的稿費也匯給你……我會是個最合作的被害者,我還可以供出我家值錢的東西都放在哪里,還有我姊姊的提款卡號碼……就是拜托你不要裝昆蟲來嚇我……」她雙手合十,擱在自己的鼻尖前苦苦哀求,模樣可憐極了。
黑絡記得她很害怕昆蟲類的生物,害怕到很離譜,他捺著性子,放軟聲音,準備好好開導她。
「蜘蛛不是昆蟲噢。我們雖然同屬節肢動物,但我是獨立屬于蜘蛛綱的。像走足,我有四對,昆蟲不過三對;還有復眼,這玩意兒我可沒有。再來是身體方面,我是頭胸部及月復部——」
「停停停停停!不要說了……」她捂耳拒听,眼神更加恐懼。
他竟然已經直接用「我」來取代蜘蛛這稱謂!听起來好恐怖……
「我知道你只是在嚇唬我的,你不需要這樣,我都說了會乖乖把存折給你……呃,如果你是想找女人發泄,我……我也可以給你幾千塊,讓你用正常一點的管道去……呃,你懂的……拜托不要欺負我……」圓眸滑過他的腰際,又慌忙移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全身月兌光光的男人說些什麼道理,只能戒懼地將自己抵在門板,盡可能不反抗他、不激怒他。
「我沒有嚇你。」他的態度多誠懇、多真心,表情也不猙獰,怎麼這樣說他呢?
「你明明就是人,卻口口聲聲將昆蟲掛在嘴邊,這不是嚇我是什麼?!」明明應該要大聲吼他的,但是她的聲音卻像蚊蚋振翅,只敢放在口中含糊。
「小粉蝶,你看著我。」黑絡突地下達命令。
「我……可不可以不要?」他身上連條毛巾也沒有耶……
「那我就將你綁起來,強逼你看。」他伸出右手,五根長指又在那邊動呀動、繞呀繞,好像只要她膽敢再搖一次漂亮的小腦袋,他隨時準備好將她五花大綁,再用蛛絲一根根纏捆在她的睫毛上,強吊在天花板間,讓她的眼皮連閉起來都別想。
「我……我看就是了……」駱千蝶很沒有節操地屈服在婬威之下。
在「看」之前,她還不忘詢問一下,「你要我看哪里?」千萬不要是太刺激的部分啊!她雖然已經成年,但那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
「往下。」瞧見駱千蝶幾乎是仰頭瞪著天花板,黑絡笑著說。
慘了,他就是要逼她看那個「不該看的地方」……
無恥之徒……
「再下來一些。」
還要再下來噢?嗚……
「听話,再下來一點。」
「嗚……」駱千蝶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平視正前方,卻沒看見「不該看的地方」——
不,正確來說,她根本沒看到黑絡!
「小粉蝶,再低下來一點。」
駱千蝶像最听話的下屬,完全跟隨長官的命令行動,螓首一低。
「嗨,我就說我沒有嚇你,更不是騙你……事實擺在你眼前,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原本黑絡所處的位置,有只結網蜘蛛正揚開最前頭兩根走足向她揮舞。雖然她無法看見那句話是否出自于他……呃,「它」的嘴,但是它的動作活靈活現,像正手舞足蹈的肢體語言。
「我知道你很怕昆蟲——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已經模透你的好惡。但是你千萬不要怕我,我是只斯文有禮又認識字的蜘蛛,所有昆蟲的惡習在我身上都是不存在的。你想想,從我搬進來到現在,我有給你添過什麼麻煩嗎?沒有吧?我還替你將好幾只每天晚上在你耳邊嗡嗡亂叫的蚊子給捉起來,剛剛也幫你收拾賊人一枚——蜘蛛可是益蟲噢,你見識到了吧?」結網蜘蛛——黑絡說起自己的豐功偉業很是驕傲,他可從不以自己是蜘蛛為恥。「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可以變人變蜘蛛吧?來,你坐這邊,我慢慢說給你听。」他最後頭那根左走足拍拍自個兒身旁的位置,完全就像一個人用手掌拍拍沙發,要她坐下來陪他閑磕牙。
駱千蝶只是楞然看著他,小嘴還緩緩張著。
「小粉蝶,快過來呀。」左走足再度拍拍地板,親昵地半催促半邀請。
駱千蝶是乖乖來到了他指定的地方——只不過,她是嚇暈後整個人癱軟下去,連聲哀號也沒有。
她從低頭的第一眼就嚇得三魂去了兩魂,黑絡後頭那一長串,她半句也沒听見,暈倒前斷線的腦波唯一殘余的記憶是——
呀,蜘蛛!
駱千蝶在軟床軟被里睜開眼縫,被拉開的窗簾大量照射進來刺眼但溫暖的光線,讓她不由得懷疑今天凌晨的那一切是不是僅止惡夢一場?
「千蝶?醒了沒?你今天第一堂有課噢!」駱麗心從窗前折回來,彎著腰朝她小臉招呼,藉以讓她清醒些。「小懶蟲,快醒醒,別再躺下去,等會又睡著了。」語畢,她走出妹妹的房間。
听到小懶蟲三字中最禁忌的那個「蟲」字,駱千蝶猛抽氣,渾身一震,像被觸及什麼死穴,臉色刷得蒼白,抖顫的手將棉被拉得高高的,以為這樣就能多保護她一些。
雙眼盯著天花板,眨動,再眨動。
是夢嗎?
那個叫黑絡的男人……呃,蜘蛛……
是夢吧?一定是她累到產生幻覺了。對,一定是——
駱千蝶為自己此時的結論而大吁口氣,但她還沒來得及牽起唇間釋懷的笑,耳邊卻傳來了呢喃——
「小懶蟲,還不快醒。」
聲音很小,小到像是情人間甜膩的耳貼耳廝磨愛語,駱千蝶揉揉有些發疼的惺忪睡眼,依著本能偏頭往聲音方向瞥去——
就在她床頭的上方,簡單設計的木頭欄架間,有張小小的銀絲網,正中央有只正朝她張牙舞爪的結網蜘蛛,與她不過十公分距離。
駱千蝶幾乎是彈跳而起,迭聲尖叫,嬌小的身子踉踉蹌蹌,一會兒被棉被纏住、一會兒又是慌亂踢到桌腳,等她「爬」出了自己的小彪房,已經是狼狽地流了整臉的眼淚鼻涕。
「千蝶?!你怎麼了?」正在泡咖啡的駱麗心看著妹妹用罕見的驚慌模樣朝她飛撲過來,還撞翻了她手上的女乃精罐,活像是身後有什麼侏羅紀恐龍在追趕她一樣。
「有、有、有——有蜘蛛!」駱千蝶哭到哽咽,用盡全身力量卻只能抖出這幾個字,撲跳在姊姊身上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