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愛吧。
由同情轉而心疼,再由心疼變為疼寵,最後放任自己成為她的俘虜。
孟家媽媽不敢回答,仿佛只要她說出了答案,就再也沒有立場阻止兒子繼續和黑婕糾纏。
兒子從沒為了哪個女人和她這般對談,以往只要是她不喜歡的,他也就斷得干淨,讓她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獨佔他,可是黑婕出現了,她看到兒子的改變,每次只要她數落黑婕的不是,他就會替黑婕辯解,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你只是……誤以為自己愛上她了,那很正常,她很美麗,是個會吸引男人目光的女孩,你只是……」她還試圖以謊言搪塞他。
「我看過她最不漂亮的一面,媽,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能再用這種方法哄騙我。」他連她撲殺人的狠樣都領教過了,怎麼能說是被她的美好所吸引?「我一想到初次見到她的情況,我還會替她心疼,她並不像你所看到的美好,她有她的不堪,是我自私強將她帶回來的,是我自私強將她留下來的,我……不想讓她離開這里,我會替她擔心、替她煩惱,我知道她只有我了,一天一天看見她將我滿滿地裝在眼里,我心里是驕傲的,是我放任她到這種地步,或許這也正是我的目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已經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了。」
「媽也只有你呀!那你要怎麼樣?!為了她,不要我這個做媽的?!」
他越來越沒有表情,像尊雕像坐在那里,不像以前和母親偶有小爭執時,總會輕攬她的肩軟言安撫。
「我只是希望,你拿對待你自己的方法來對待她。」他淡淡地說。
不要寬以律己,嚴以待人。
「我——」
「當年的你認為真愛無敵,只要有愛,什麼長輩的反對都可以不管,如果你現在仍能這樣想,事情會變得很簡單。不要將自己的‘愛情’視為全天下最聖潔的,而別人的‘愛情’就視為錯誤,這樣不公平。」他取下眼鏡,緩緩閉起雙眼,似乎不想看清這個世界。「我不想在你與她之間做出選擇。」
「但是她不能生小孩呀!我們孟家的血緣……」孟家媽媽只能緊揪著這一點,進行微弱的反抗。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血緣這種東西,在我們孟家還存在嗎?」他半眯的眼,轉向自己喊了近三十年的母親。「在你從孤兒院將我領養回來的那一天起,維系我們母子關系的,就不是靠著血緣了,不是嗎?媽。」
這一聲「媽」,變得沉重。
他並不是孟家夫婦所生的那名遺月復子,早在幾十年前,真正的孟家孩子就因病去世,他是孟母為了填補心里的大空缺而領養的孩子,將他視如己出、疼他如命,即使他是來代替孟家早逝的孩子活下來,在他心里,也已經切切實實將她當成親生母親,他從不懷疑這點,所以當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孟母本來以為親子的關系必定破碎而失聲哭泣,但沒有,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是——「媽,我餓了,今晚吃什麼?」,然後一切像不曾發生過一樣,他並沒有因為明白自己非她所生而反抗變壞或歇斯底里,因為他知道,她是真的將他當兒子在寵愛,就算不是出自她懷胎十月又如何,他相信一個親生母親也不見得能做到她那樣,他心滿意足了,真的。
如果現在要用血緣來牽系孟家人,那麼他的存在又算什麼?他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源自于孟家夫婦,孟家的血緣早在幾十年前就結束了,如果孟母願意讓他這個「外來人」繼承孟家血統,又為什麼要在乎接下來的孟家孫子是從何處來的呢?
孟母像是整個人被抽掉精氣,身軀一軟,跟著癱坐在長沙發上,雙眼濕濡,卻沒有再掉眼淚。
「也許,我們可以再收養一個孩子,兩個、三個也行,他們會跟著姓孟,成為我們孟家的子孫,就算有一天他們發現了自己的身世,那又何妨?只要我們對待他們就像你對待我一樣,那麼全心全意、那麼無私,我不相信他們會比不上真正由我血脈傳下去的孩子,他們會感恩、會懂事、會同等回饋,如同我現在一樣,媽。」孟恩愷伸手握住了孟母的手,輕輕捏握。「你會因為領養回來的我不能生育而不認我這個兒子嗎?」他的聲音好輕,問出假設。
「怎麼可能!」孟母心慌地反握住他的手。
「那麼,對黑婕也寬容一點,好嗎?」
孟母低垂著頭,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足足過了好幾十分鐘,她才淺緩地點了點頭,動作細微得幾乎看不出來。
「你那麼寬宏大量,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因為你是那麼溫柔而有耐心地教養沒有孟家血緣的我,你一定也可以包容她的。」孟恩愷給了她一個擁抱,輕聲對她道謝。
也許在短期之內,口頭上的答應不代表心里的認同,但他相信,總有一天,母親會真誠地接納黑婕,完完全全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破壞客廳安寧的聲音,是都督從二樓階梯上摔滾下來的痛嚷,它像顆毛球一路彈彈眺跳,直到越過最後一階癱死在平台上,但它只容許自己暈眩三秒鐘,立刻就拖著全身像斷掉又重新組合起來的貓骨頭爬到孟恩愷面前。
「喵喵!喵喵喵!」
翻譯︰不好!女王跑掉了!
第九章
貓科動物會為一句贊美而對你死心塌地,也會因一句得罪而棄你于不顧。
呼呼的冷風由敞開的窗子吹進來,她從二樓窗戶躍出,通往二樓的階梯上散落著她本來該穿在身上的衣服,表示她是以獵豹的模樣離開這屋子。桌上那張壓在紙鎮下的紙條被吹得啪啪作響,像在提醒人不要忽視它的存在。
第一次發現黑婕的字有多漂亮,如果不是筆跡上有原子筆油墨被弄糊的髒痕,他會以為那張紙條是從哪份印刷品上裁剪下來的。
可是上面的留言,讓他難以置信——
我不要你了!
她,不要他了。她要將這個她唯一擁有的人給放棄掉了。
屋里風很大,吹得他打了個哆嗦,覺得有股寒意竄起,莫名的讓他發顫。
他被女王驅逐出境,從此打入冷宮,失寵了……
他開始瘋狂地尋找她,走遍小巷暗弄,翻遍每一處可以躲藏一頭獵豹的空間,甚至每天抓著都督搖晃,要它用上一次找到黑婕的方式替他找人,但一切都徒勞無功,就像她出現的方式那麼神秘,她的失蹤也一樣。
好像……有某一部分的自己,遺失了。
心里空蕩蕩,雖然照常上工、照常吃飯、照常開車尋找她、照常夜夜無法安眠、照常發呆地看著她常站的地方,也照常不見她回來。
被遺棄的憤怒變成了不解,再由不解變成平靜,到現在,只剩下擔心。
這些日子,都督偶爾繞著他打轉,喵呀喵的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黑婕在,他听不懂都督的話,白飯甚至完全不理他,似乎將黑婕的離去怪罪在他身上,成天以貓對著他,連替它洗澡都會挨它幾記貓爪伺候。
母親趁著大好機會,以試探性的語氣要他放棄,他都以沉默回應,不是默許,而是他根本做不到,連回答都懶。
「喝碗湯,你最近都沒好好吃頓飯。人要找,你自己也要顧呀,她一個人這麼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說不定早就又窩到哪個人家里去……」孟家媽媽的話被他的眼神截斷,她抿抿嘴,「好,不說不說,來。」奉上熱騰騰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