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跨出她來到這個陌生城市的第一步了……
會怕嗎?
她右掌壓在心窩,確定那里沒有什麼太激烈的起伏和慌亂的鼓噪。
不太會,因為她知道有人牽著她的手,領著她一步步往前走,不會放她一個人盲目模索探尋。雖不清楚為什麼孟恩愷了解她的特殊體質後竟然還不怕她——他脖子上的咬痕清晰到連她都看得明白,面對一只將他咬得逼體鱗傷的「獸」,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的確讓她有片刻不知所措。
「既然不怕,又有什麼好遲疑的?」
黑婕對鏡中的自己露出笑容,總是縮在暗巷的心稍稍探了出頭,也許跟著他,她真的能更肯定自己拚了命從「那里」逃出來是再值得不過的。
鏡里的她看起來意氣風發,也更像……一個人,完完全全的人。
深深吸口氣,她走下樓,準備開始她的全新人生,門扉開啟的同一瞬間,她也打開了心里阻隔的暗鎖,讓自己走入陽光照耀得到之處——
「現代人養寵物,不單單‘養’,更強調在‘寵’,一罐罐比人類食品還精致的滿漢罐頭,一上架就被搶購一空,以前小孩子的零嘴不過是一包五塊錢的王子面,而寵物的營養口糧卻是動輒兩、三百塊大洋的海鮮大餐,再加上替寵物美容、保養的錢極少有花得心不甘情不願——這年頭,賺寵物的錢是比起前幾年更容易了些,這也是寵物店的基本收入來源。」
孟恩愷大略講解整間診所及寵物店所會遇到的業務,到一個段落,他便停下來詢問她有沒有跟上進度。
「懂了嗎?」
她很勉強地點頭,一看就知道有听沒有懂,兩條眉毛都快打成死結了。
沒錯,他教她的基本工作就是替寵物美容、保養、安排寄宿,及出售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貓砂狗食兔子干草等等。
「沒關系,這幾個禮拜你就看著我怎麼做,慢慢就會上手了。我先教你替貓咪剪指甲。」一項一項親自示範好了,否則光說不練也很難進入狀況,以往這些業務都是由他母親負責,這回他母親跟著里長招團到大陸黃山十二日游,才將診所與寵物店的工作全拋給他來做。
「剪指甲?!你要剪掉它的指甲?!」這是打從他解說整間診所及寵物店的細節以來,她頭一次反應激動。
孟恩愷很確定自己沒說錯,他說的是「剪指甲」,而不是「宰了它」,不該換來她的瞠目結舌,用看待「殺人凶手」的眼神控訴他。
「是呀。」他已經拿起了貓用指甲剪,並抱起一只台灣家貓,開始動刑。
她很震驚地看著他一根根喀掉貓爪,還不忘向她解釋剪貓爪時要小心注意的事項。
等孟恩愷剪完了貓的左爪,才發現她早就退得老遠,雙手背在腰後,用一種非常神似于貓瞪人的瞳鈴眼瞪視著他,更像在鄙視他目前的一舉一動。
「怎麼了?」為什麼像在瞪仇人一樣?
「你在剪它的指甲?!」已經過了五分鐘,她的口吻還是一如先前的錯愕,完全沒有一丁點接受事實或是認命的平靜。
這是什麼指控?他都已經像個卑賤男僕在替主人修剪爪子,還有什麼好驚訝的?「只是剪指甲,我不會剪到它的血管。」他的技術可不是蓋的。喀喀喀,再俐落剪掉三根。
她又機伶伶隨著斷爪聲而打了三個冷顫,「指、指甲是它的生存工具呀!」
「現在對它們來說,生存工具不再是爪子,而是喵嗚嗚地在主人身邊磨蹭,博取包多的寵愛。」只消對主人潤潤嗓、撒撒嬌,還怕主人不掏心挖肺地抱著它們又親又吻嗎?要爪子做什麼?抓壞沙發嗎?
十根貓爪全剪得整齊,孟恩愷才將貓咪放回地上,任它在屋子里眺上跳下。
「你要不要試試?」他又抱起另一只最乖巧的小花貓,準備拿它來讓黑婕試試手。
黑婕退得更快,直到整個人抵在牆上,背後雙手越藏越深,誤以為他嘴里的試試是指——她要不要也試試剪指甲的滋味?
「不要!」她掄緊拳,將兩手又長又利的爪子藏陷在掌心。
「別伯,它很乖巧,不會太掙扎,來。」他招呼她過來。
「你敢這麼對我,我就咬死你!」她露出白牙。
他看到她初萌的信任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就為了十根無關痛癢的指甲。
明白了她的反抗及誤解,他笑道︰「不是剪你的,是剪它的。」他將小花貓擱在面前,讓小花貓代替他承受黑婕的冷睨。
「不是剪我的?」她身上一根根豎起的無形針刺緩緩地松懈下去,只是仍用眼神在衡量他說真說假,那雙藏在貓腦袋後頭的眼皆彎彎地笑,讓人想不信他也難。
她慢慢放下腰後的雙手,但又因他一句話而再次繃緊敵意。
「不過你的指甲也不能留太長,否則替它們洗澡時很容易抓傷它們。」
她又瞪著他,雙手再度塞回背後,一副要和他拚命的凶婆娘樣。
剪掉豹的爪子,那跟拔光毒蛇的牙有什麼不一樣?!剝奪它們自我保護的武器——
他突然覺得逗她頗有趣,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惹得她反應激烈,毛毛躁躁又氣急敗壞,像只被逗到發怒的貓,不管和你交情多深,一甩頭同樣可以和你老死不相往來。
「我知道爪子對你很重要,不過你現在要融入的並不是豹的世界,在我們這里,爪子除了讓你涂涂指甲油和挖挖鼻孔之外,功能並不大。」
「沒了爪子對我而言就像被剝了一層皮!我想你不會用這麼輕松的口氣說,皮對你不重要吧?!」她冷睨他。如果他敢這樣拍胸脯保證,她會在剝了他的皮之後再賜給他替她剪爪子的天大光榮。
「我說過爪子只是用來涂指甲油和挖——」他被惡狠狠的水眸給瞪到噤聲,只得臣服。「好好好,爪子和皮一樣重要。」現在是他的小命最重要,他再違逆她的旨意,她的爪子很可能就會迎面揮甩過來,賞他一記帶血的五爪痕。「那……你喂它們吃飯吧,大家都餓了。」這個比剪甲容易許多吧。
事實證明,他又錯了。
他知道大伙都餓了,這個「大伙」也包括了她,要給它們吃的罐頭用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她嘴里。
「你怎麼自己吃起來了?」他哭笑不得,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這種搶食的行為要糾正!
「我餓了!」她想拍掉他過來搶罐頭的手,但慢了一步。
她的理直氣壯,像是搶銀行被逮的搶匪撂下一句「我要錢」,不過對女王而言,本來就是將一切都踩在腳下,用這種不可一世的口吻才符合她的身分。
黑婕吮吮沾滿鮪魚味的手指,「這罐比這罐好吃。」她還為各種貓食下了美食評比。
「是嗎?我沒吃過。」他重新拿了好幾罐貓食,一一分好,擱置在每只貓的碗中,其余動物的早餐也接著準備妥當,不讓它們餓著。「這是貓吃的,不適合你,以後我吃什麼你跟著我吃什麼,可以偏食、可以不愛吃青菜、可以像蠟筆小新將青椒全挑出來,就是不可以吃這個。」
「我的工作就是吃東西嗎?」她覺得罐頭的味道還不錯呀。
「基本上來說當然不是。」他笑。時薪七十五元沒有這麼好賺的,要是光吃東西就有鈔票進來,太對不起那些加班加到沒日沒夜的可憐上班族,會被人圍毆的。「等你慢慢進入狀況,你就會知道工作的辛苦,為錢做牛做馬的日子不好過。」所以好好享受這種還沒入門前的悠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