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熙終于清醒,第一個反應就是身軀猛退至沙發椅背的最深處。「叫我沈小姐!」講不听耶!
「那不重要。」他聳肩,現在身上只裹著一件從她櫃子里挖出來的薄被單。
「那很重要!」這關系到她全身雞皮疙瘩的起立立正站好。
「不,那一點都下重要。重要的是,你害怕像我這樣的『人』嗎?」黑浩問,眼神申明明白白地傳達著希望她回答「不會」。
唔,被單再拉下來一點她就伯。沈寧熙看著他舉止之間,那件被單苟延殘喘地掛在腰月復,像是只要再多走兩步路就會有走光的危險,她不由得咽咽津液,方纔他全果的模樣還殘留在她記憶里,老實說,那件被單遮或不遮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因為在她腦里的殘影太過搶眼。
「我不知道。」良久,她纔記起要回答他的問題。
「怕就怕,不怕就下怕,哪有什麼不知道的?」顯然黑浩不滿意她給的敷衍答案。
「如果變成老鼠是你唯一會的把戲,那有什麼好怕的,我會輸給一只比我腳掌還小的小老鼠嗎?」這股氣勢只維持了三秒,「不過如果你會再變身成恐龍的話,我會怕。」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向往的死法雖不用太華麗,可好歹她不希望自己死得尸骨不全,被恐龍撕成一塊一塊的滋味她敬謝不敏。
「變成老鼠是我唯一會的把戲。」黑浩笑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你是變魔術的?」
黑浩搖頭。
「那你是怎麼辦到的?」她指的是他變身的特技。
黑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想。只要用『想』的,就可以。」比呼吸還要簡單。
「難道『想』就只能『想』老鼠這類的小動物嗎?要是你『想』獅子、老虎等等的,會下會變成它們?」
「我的基因里沒有獅子或老虎的DNA」,想破了頭也變下出把戲。」
沈寧熙很驚訝,只是那張下習慣表達太多情緒的臉孔沒辦法擠出太多的愕然。「言下之意,你的基因里有老鼠的口DNA?」
黑浩先是沉默,確認她臉上的表情里是否包含了厭惡,良久,他纔緩緩一笑,點了頭。
他笑,因為她只是單純的驚訝。
「你爸是老鼠還是你媽是老鼠?」這種遺傳的本源必須追溯至父母雙方,再下就是朝雙親的雙親再上訴,看看是在哪一者的染色體上造就了他的身體特質。不過……人跟老鼠?很創新的夫妻組合,人獸耶。
「我相信我的父母都很正常,應該都是人類。」黑浩用了一種猜測的淡然口吻,像是連他自己也下曾親眼證實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人是鼠,而他的語氣也不會因為這緣故而有什麼遺憾。
「人類生出老鼠……這要有絕對的奇跡纔可能做得到。」沈寧熙臉上的表情倒讀不出她是信或不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黑浩的句子接話。
她信嗎?這麼荒謬的說法,拿去騙騙小孩子還說得通。
她不信嗎?可是她眼睜睜看到他由鼠變人,下是幻想、沒有錯覺,甚至在她與他之間沒有任何東西遮蔽或是障眼,她騙下了自己,那是一只活生生的灰鼠以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形體交換。
黑浩跟著她來到冰箱旁,看她取出一顆隻果啃。她的住處不大,和面包店的員工休息室不相上下,加上一些基本家俱的進佔,讓她能活動的空間遠遠不及員工休息室,暗色調的牆壁油漆、暗色系的擺飾,無論屋子整理得多麼一塵不染,還是讓人覺得灰暗。
她一身黑衣,因為黑色系的削減作用,使她的身影顯得更縴瘦,幾乎有種一手就能牢豐掌握的感覺,披散的黑色長發流泄在背脊,映襯著小小的鵝蛋臉孔,加上屋里本來就偏暗的燈光,如果是從屋外望進來,恐怕會以為屋里飄蕩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女鬼。
「我身體里的基因下是由血緣遺傳而來,是改造。」他徑自拿了瓶礦泉水灌,一邊說道。
「改造?把自己改造成一只老鼠?」好偉大的志向呵,別人是巴不得變成強悍些的動物,像大象、猛虎之類,很少有人願意讓自己變成老鼠的。
「我無從選擇。」她的玩笑話很難使黑浩發笑。如果他有選擇權,他又何嘗願意如此。「我是實驗品,頭一個實驗品。」
「你的意思是後頭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不只。」他的黑眸斂了斂。
黑浩憶起往事,劍眉問擰成緊結,這是沈寧熙頭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一直以為他是愛笑的,也一直以為他臉上的笑容八成是打上石膏,堅固得敲不碎、打不破,此刻她纔感覺到他……也是有情緒的人。
擰起眉,是因為不悅還是痛苦?沈寧熙很難去猜測。
「改造出這麼多老鼠做什麼?統治全世界嗎?」那用老鼠大軍也太辛苦一點了吧,還下如將時間拿去開發生物武器比較快。
「老鼠只有我一個,其它人不是,因為我是頭一個實驗品,所以他們只敢用繁殖力、生命力強的老鼠來試。」
「他們是誰?」沈寧熙抓住了重點。
黑浩一靜,並下是下願向她吐實,他連身分都願意讓她知道了,再隱瞞什麼都太嫌矯情,只是他在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偏執的研究狂魔。」終于,他決定了答案。
「我懂了,就像有人終其一生去研究復制人一樣,對國家對社會沒有實質上的貢獻和幫助,但還是願意花下大把大把的金錢去鑽研,你所謂的他們也是偏像于這類的人吧?」
黑浩苦笑,「他們……想證明,自己是上帝。」以為物種是可以由人手捏造形體,任他們捏扁搓圓。
「那麼他們在實驗成功之後將你放出來了?」她還以為這類的研究物是珍貴的資產。
「不,我是逃出來的……我們。」
黑浩這時的笑容真實了些,可以想見他對于能逃出研究所是多麼高興,也不難猜想他在研究所的生活稱下上幸福美滿,所以纔會如此渴望自由。
沈寧熙又想到了矛盾之處,「既然逃了出來,你為什麼要自殺尋短?」逃出了生天,不是應該更努力活下去嗎?否則逃不逃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呀。
「我自卑。」他的回答一如那天在石堤上的答案,只是這回沈寧熙明白了他所謂自卑的模樣並不是指現在人模人樣的他,而是身體里另一個基因所帶來的變化。
黑浩坐在老舊沙發上,右手橕在下顎邊緣,長指靠著薄唇,半擋去了好看的唇形,突地,他念頭一動,高大的身影消失,沙發椅上還殘留著原先人形重量的痕跡,而同樣的地方只剩一只垂頭喪氣的小灰鼠及一條被單。
「我身體里潛在著這麼令人厭惡的生物,思心、骯髒、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伸出了短短的鼠手,在燈光下拉出的鼠形陰影不及一個人的巴掌大。
「擁有這麼可恥的模樣,我覺得……還是死了的好。」
沈寧熙嘴里吐不出任何一個安慰的字眼,因為她太清楚那種浮現在腦于里「還是死了的好」的想法,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存活下來的勇氣和動力,幸運的人,有著牽絆的親人及劫舍下下的眷戀;不幸運的人,在盲目尋找模索之後仍只是盲目,誰能告訴他們該怎麼樣呢?
她是無法體會他對自己特殊的體質有著怎生的掙扎,畢竟若非當事人是絕對無法了解,若是硬要表現出同情或是寬心接受,那太虛偽了,她做不來,她無權干涉他求生求死,就像她也排斥別人對她的悲觀多加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