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蘊,你別攪和了……」腦子里的思緒已經夠亂了,別再助它一臂之力往更混亂的方向走。「我對那種小丫頭沒有……」
咚咚。騙人,心里有聲音在反駁他。
咚咚。說謊,腦子里有人在反駁他。
別說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哥,她都沒嫌你老牛吃女敕草,你還嫌人家青澀不入口噢?」很過分噢,得了便宜還賣乖,怎麼算她都覺得是小花漾吃了虧吧。
「這不是問題重點——」
「睜只眼閉只眼,什麼問題都不算問題。」簡品蘊一手作勢捂在他的左眼罩前,「你現在正好符合這個情況,為什麼不乾脆打蛇隨棍上,喜歡她的部分,睜大你的右眼,瞧得仔仔細細;不喜歡她的部分,換用你的左眼,隨便瞟個兩眼。」反正他現在左眼也看不到東西,正好什麼缺點都瞧不見。
「你是在鼓勵我逃避現實嗎?」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啦。」她不介意他換個說法,只要有所領悟就好。
「這是犯罪……」所有和未成年少女相關的法律條文本能地一條條在腦中跳躍,包括刑期和罰金——
「我又不是叫你一想通了就直接拐人家上床,那是犯罪沒錯。」對未成年少女出手,光兒童及少年易防制條例隨便一條都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男人是禽獸,你沒听說過嗎?」只要開始陷下去,隨之而來的便會開始成形。
「听過。從小到大你和爸在我耳邊不知道數落過多少次了,要我小心全天下的臭男人。」誰說女人的心眼小?男人的心眼也沒多大好不好,還不是將自己以外的同性生物視為魔頭,尤其是針對想染指自家姊妹女兒的男人更是虎視眈眈。「只是沒想到自家的哥哥有朝一日會變成另一個女孩口中的『禽獸』,感覺好失落噢。」唉,她的「禽獸」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出現,星座書上說近來一、兩個月,是她桃花最旺的時候耶……
「失落什麼,你的身分是妹妹,很難有人爭得贏你。」
簡品蘊乾笑三聲,「話說的這麼快,也不怕咬到舌頭噢?」她都快覺得自己地位不保了哩,雖然她相信簡品惇還是會很疼她,但心思絕對被花漾瓜分了另外一部分,至於這部分有多大,得看簡品惇自己的認定。
妹妹的嫉妒呀,因為認知到自己從家人心中唯一寶貝淪為次等。
書房外,簡家老爸從浴室出來,正叫喚簡品蘊去洗澡。簡品蘊從書桌上爬起來,「洗澡去羅。」
簡品惇目送完她關門前的最後一抹賊笑。這小妮子,到底是來解決他的困擾還是加深他的困擾的?
他本來只想補償住院那天對花漾的失言,為什麼得費這麼多的代價和煩惱來當補償品?甚至於他完全捉不定何年何月何日才有補償完畢的一天,他就得這麼一直掏心挖市地將花漾的喜怒哀樂懸在心上,連同她的生活態度和教育情況還得一並攬在心里操煩?
還來得及抽身嗎?
反正他和她的關聯只架構在他受傷的左眼,現在他人也出了院,明天也準備回歸正常工作軌道,而她也該到學校去當個好學生——或是繼續蹺課鬼混,那與他不相干,兩人真正能交集的機會,幾乎為零,所以要抽身應該……
如果他那時沒吻她,應該來得及……
可惜,你吻了。
一道聲音很快地敲醒了他的自我催眠。
認命吧。
步入正常軌道的生活和工作,都是很忙碌的。
步出法庭,簡品惇與辯方律師一改法庭上的針鋒相對,倒像是朋友一樣討論方才席上那場「監護權」攻防戰。法庭上雙方各為了自己的當事人而唇槍舌劍,不過同吃律師這行飯,多多少少私底下都有些交情,更何況他們是同一所法律系畢業,要拉關系也跑不掉學長學弟之類的十八等親。
「簡律師,本來一听到男方請出你來辯護,這場判決我的勝算只有30%,可是今天看下來,我的當事人有80%的機會爭取到孩子的監護權。」辯方律師笑容上的自信開始累積,一方面是滿意今天自己的表現;一方面也因為覺得多年來與簡品惇明爭暗斗的大大小小開庭辯論,他終於有一回能勝得如此漂亮。「怎麼受傷住院回來,功力變差了?」他笑覷著簡品惇戴上眼罩的左眼,搭配他向來「汗草」十足的體魄,頗有九分西洋海盜頭子或是中國剽悍將軍的味道在。
簡品惇將文件交給身邊助理,從西裝口袋取餅墨鏡戴上,「我覺得監護權判給母親對小孩有利。」
這句話,解釋了為什麼他沒有猛烈攻擊女方在法庭上所提出的陳述漏洞。
雖然他是男方的辯護律師,男方的經濟條件高於女方許多,健康情況也比女方來的更好,法院在酌定時,這些條件對女方的請願相當不利,加上社工人員的訪視報告在男方刻意造假下,讓社工人員誤信了男方對孩子集寵愛於一身,不過男方的再婚妻子對前妻所生之子的厭惡卻逃不過他的眼楮,他敢打包票,如果孩子監護權落在男方手上,很快的,台北又要新增一碼後母凌虐前妻孩子的血淚史。
「你是說,你在讓我羅?」辯方律師臉色一垮,任誰听到這種話,都很難開心大笑。
「別這麼說,我只是想讓那個孩子有好日子過。」沒必要將律師與律師間爭輸贏的暗斗加諸在無辜孩子的幸福上。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你總說,能贏就好。」辯方律師驚訝從簡品惇口中听到了……人情味?
簡品惇行事風格向來是大家一清二楚的固執——對勝利的固執,他曾替幾個黑道人物擔任辯護律師,更曾讓死刑犯改判無罪,即使他的當事人犯了九分錯誤,他也有本領靠一張嘴讓九分錯誤全變成受害人所犯,在某些層面上來看,簡品惇的道德觀念時正時偏,端看他今天接的案子得泯滅多少天良而定。
今天,他改邪歸正了?!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連我都不相信那句話是我說的。」看著助理和辯護律師的表情,好像他說出了911恐怖攻擊是他一手策畫的大新聞似的。
他只是……覺得有必要替那名牙牙學語的孩子爭些權利,或許因為他的一念之仁,這個孩子不會變成第二個花漾。
是的,他想起了她。
想替她做些什麼的念頭移情到那孩子身上,讓他向來只贏不輸的固執被丟棄到腦後,以那孩子的利益為優先。
他,似乎被花漾給牽著鼻子走了。
「接下來,你可以把重點放在我當事人現任妻子身上,相信你會看到罩門。」臨走之前,簡品惇在敵對的辯方律師耳邊撂下模稜兩可的話,之後該怎麼打贏勝戰,就全憑辯方律師的領悟力了。
出了法院,簡品惇直朝停車場走去。
幫了這廝,心里卻沒有太踏實的感覺,或許他沒能幫到真正想幫的……那個小小女孩,花漾,在她曾面臨相似的無助時,他沒能伸出援手,這樣的自厭想法完全沖掉前一分鐘他還在慶幸能幫助另一個孩子的快樂。
「簡先生,這樣做好嗎?」上了車,駕駛座上的助理顯然對於簡品惇今天法庭上的「失常」及方才那一番「泄漏軍情」深覺不妥。
「我找不到不好的理由。」按下車窗,讓涼風吹進車里。
「我們從沒有輸過任何一場監護權的官司……」傳出去,在業界向來不敗的聲譽就被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