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父母作主,父母皆喪,責任自當由長兄如父的我說了算。」梅舒城打量著一身文士儒衫的程咬金,映在眼中的是個漂漂亮亮的男孩子,骨架縴細而挺直,容貌儒雅而致秀,頗有數分嬌氣,他探口風地問道︰「不會是你和小四的婚事吧?」
程咬金臉上紅暈爆染,印證了梅舒城的猜測。
梅舒城撫著額側輕嘆,「對於斷袖一事,我個人是不贊同也不反對,若小四願意,我也會睜只眼閉只眼,不過你怎麼會認為我家小四有意於你,並願娶你為男妻?」他盯人的眼不曾松懈,好似正精明地剝去她的偽裝。
「我能不能讓梅舒心有意願娶我,這不是我說了就算,還得看他點不點頭,所以我認不認為一點也不重要,決定權在他身上吧。」
而她賭的,就是這些年來她對梅舒心的付出,他是否了解、是否接受。
「如果由他全權決定,那我可以替他回了——他不娶。」梅舒城突然覺得諷刺,前一刻他才被人退了提親請求,現在他也在做著同樣踐踏人心的退親舉動,真是冤冤相報。
「你不是他,無權替他回答這個——」
「小四親口同我說過,他沒有動過成親的念頭。」梅舒城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一句話丟了回去。
「啊?」程咬金被梅舒城的話給震得怔忡,愣了足足好半晌,但轉念一想,梅舒心若曾向梅舒城提及她的事,那麼梅舒城也不會錯認了她的性別,既然梅舒城表現得像是完全在狀況外,足見梅舒心從未告訴過他大哥關於她的一切,加上梅舒城誤以為她是男兒身,想找理由來搪塞拒絕婚事也是可以理解約,對,一定是這樣。
「梅大當家,我想你有所誤解梅舒心的意思,還是讓我親自與他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別說是你了,就算是小四口中那位佔了他所有思念的姑娘,他都無意娶她,多說無益,省省彼此的時間吧。」梅舒城說得懶散,似乎也無意多言,反正小四的的確確是這麼告訴過他,雖然他也覺得矛盾,但疼弟如他,自是不會反對所有他做下的決定。
程咬金這回愣得扎扎實實,腦中全回蕩著這句話——
連他口中那位佔了他所有思念的姑娘,他都無意娶她……
她當然知道那位佔了梅舒心所有思念的姑娘家姓啥名啥,但那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無意娶她……
咬金,不是你填不滿,而是不夠。
那時他的表情好貪,像個一口一口吮著糖飴的孩子,非得吃到最後一口才肯罷休。
再給我多一些。
拒絕不了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要求,在更早之前,她幾乎已經將自己都給了他,無論是少女初萌的情意還是未來生命里的角色,她給得已經太多太多,多到連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害怕他的不予回應、害怕他的棄若敝屣、害怕听到今天由梅舒城口中所得到的答案……
梅舒心輕聲埋怨著她不夠填滿他的思念,所以他向她索討更多,而在索討的同時,他早就打定主意不會給她任何的名分或是感情了嗎?對他而言,她程咬金只能是一個傻傻地掏心挖肺,替他牽掛、為他思念的笨蛋嗎?!
雙眼好乾好澀,擠不出半點淚意,有些茫然,有些麻木,心,有些疼。
「既是如此……打擾了。」
此時,她听見了自己開口的聲音,像是由遠遠的地方傳來,那麼平靜無漪,像是在說著無關痛癢的事。
「梅福,送客。」程咬金的反應出乎梅舒城的意料之外。
「請留步,不用了。程銖,我們走。」旋身,離開,一舉手一投足都用盡了她最大的力量,支撐著自己定出花廳。
出府之前,巧遇了梅舒心的貼身管事梅嚴,瞧見了程府主僕倆,他難掩驚訝地迎上前,「程主子,你們來送拜帖嗎?太早了些吧。」
程咬金恍若未聞,一逕往前走,像是逃難般,多停留片刻也不願,而梅嚴只來得及揪住了程銖追問——
「發生什麼事了?」她主子的臉色很差。
「還說呢!不就是你家臭主子嗎?!」程銖跺了跺蓮足,氣惱地瞪了梅嚴一眼,將對梅莊主子的氣發在他身上,掙開了他的手,「送什麼拜帖,等著收喜帖好了!」嬌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追上十步遠的程咬金。
望著一前一後疾行而去的身影,梅嚴只覺事有蹊蹺,卻又模不著頭緒,不過……
真可惜了,若是四當家知道程咬金上了梅莊,九成九會拖著棉被枕頭也要來見她一面,以解相思之苦,可惜前兩天四當家在府里吵著要見她,花費了太多精神及力氣,所以今天睡得特別沉。
唉。
曲無漪想娶她的決心,完全表現在行動之上。
從程咬金允了他的婚事隔天,曲府便送來了大箱小箱的新嫁衣、首飾、胭脂水粉,並且擇了良辰吉日,差人來知會程府一聲。
「這個月十五號?那不只剩下不到幾天?!」在程咬金閨房中,程銖一面整理空位來擺放曲府送來的衣裳首飾,一面和坐在窗邊發傻的程咬金說話。
「這是這個月最好的日子,若要延,怕得到了下個月初三,曲無漪不願多等,所以才急著十五日完婚。」程咬金的語調平板,沒有上下起伏,要說她有氣無力嘛,偏偏她還問什麼答什麼,可是口氣中完全沒有情緒,像是對任何決定都無動於衷。
「曲無……姑爺怎麼這麼猴急?婚姻大事不是要慢慢籌畫才謹慎嗎?問名、納吉、納徵這三禮全給省略了不談,這回連迎親都辦得這麼趕,萬一有什麼地方遺漏了,對主子您不是很不好嗎?」好歹她們程府也是大門大戶,嫁出唯一的女兒怎能馬虎?
「無所謂了,再說,他財大勢大,所有事都由他張羅,辦得好與不好,全是他的面子,隨便他了。」她只要等時辰一到,換上鳳冠霞帔,再上了花轎,其余的,什麼都可以不用管。
「主子,您真的沒有見過姑爺嗎?」
程咬金的視線由窗外收回,停頓了許久才道︰「銖兒,先不要叫他姑爺,我還沒嫁出程府大門。」這兩字听來有些刺耳。
「喔,銖兒知道。」
「我沒有見過曲無漪,也許在哪場宴席上巧遇過,但至少我對他是全然沒有印象。」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讓曲無漪如此戀棧於她,非得盡早迎娶她過門,多等一個月也不允。
「外頭有很多對他不好的傳言,說他明里從商,暗里盡吧些殺人放火的勾當。」因為將來得喚聲「姑爺」,所以程銖對曲無漪的事情產生了不少好奇,自然也會留些心思探問。
「無所謂了,反正他愛做什麼我不干涉。」目光又瞟回窗外。
程銖收拾完一大箱的衣物,繼續整理將來要帶進曲府的東西,拉開抽屜,一些程咬金心愛的小飾品、小玩意兒全仔仔細細挪到另一只木箱里,而抽屜最底層,有著一條絲絹包裹住的物品,那是這些年來梅舒心送來的拜帖或是回帖,都讓程咬金小心翼翼收藏起來……
「主子,這些東西要帶去嗎?」
「無所謂,丟了吧。」程咬金連看都不看一眼,壓根沒理會程銖所問何物。
「主子,是梅四爺的拜帖……」
程咬金又靜了下來,這回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我不知道,隨你吧。」到最後,她也沒能做出決定,反倒將問題丟回去給程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