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沿路的打算到後來沒有實行任何一項,因為那男人已經失去了蹤影,就連一圈人形窟窿也在降雪的填補下,尋不著任何一分痕跡……
第六章
啊,開始有些明白思念的滋味了。
閉目養神靠坐在椅背上的梅舒心,記起了那時站在梅樹下發愣的小小身影。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重整思緒,將他所認識的程咬金挖出來反覆思量,卻在無心間憶起了更早之前的往事。
那個小小身影,是咬金。
以前只知道那小小身影是屬於程府三胞眙之一,但他沒有肯定過身影的主人翁是誰——說實話,他根本分辨不出來那三姊弟的差異,雖說男女有別,但那時他們不過才十二歲,那副可愛討喜的模樣壓根就宜男宜女,要是沒月兌下衣物見真章,誰能分得出來?
怎麼會突然肯定那身影是咬金呢?
「是她,絕對是。」心里才浮起第一個疑問,卻有更快的答覆涌出口。
以前始終認不出來的人,為什麼現在竟能如此肯定?是因為越來越熟悉她了,所以能明白屬於她的小動作和說話方式,甚至……連那時的她,也能認出來了?
對了,還有那日酒宴上,那個拍著手的娃兒也是咬金,而另一個理所當然是叫含玉或吞銀的那兩名弟弟之一,反正這兩個人,他還是分不出來。
梅舒心臉上笑容加深,為自己總算解除了多年困惑感到新鮮有趣。「到底還有哪一個你曾經被我錯認過,現在,讓我一個一個來認清楚。」呵呵。
「四當家。」是梅嚴。
「嗯?」
梅舒心笑得很甜,迎上貼身管事的眼,這是梅嚴頭一回見到主子這般的笑容,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也足以顛倒眾生了。
太璀璨了,璀璨到連梅嚴這種自制力極佳的男人都听到自己胸口的鼓噪聲,若四爺維持這種笑容到梅莊逛一圈,只怕會沖上來一大群男人撲倒他……
「四當家,您別這麼笑。」梅嚴偏過臉,很怕自己不受理智控制。
「這麼笑不行嗎?」他的表情很無辜。
「為了您的安危,最好收起來。」聲音有些沙啞,趕快清清嗓。
好吧。姑且將咬金那丫頭的身影擱到腦後,笑容也隨著停止想她而逐漸斂起。「有什麼事?」
「這是李記釀梅鋪清點後的帳冊資料,全數歸入梅莊,您過目。」果然他只是一時被四當家的笑容迷惑,現在少了笑靨,他就恢復正常,連胸口的心跳聲都平穩下來。
梅舒心揮揮手,「不用過目,我不在意他們有多少盈余入了梅莊,我要的只是『李記釀梅鋪』從我眼中完完全全的消失。」
「是。」梅嚴收回帳冊,「其余後續,都安排妥當了。」
「你辦事我放心。」
「不過如此一來,梅莊人口越來越多,萬一大當家問起……」
「不是讓你將人都安排在別院嗎?大哥不會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無妨,我又不是養些不事生產的廢物,別院數畝的梅園全賴那些人幫忙,否則梅莊所有奴僕也忙不過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梅舒心忽然又笑了,「今年別院的梅都開齊了嗎?」
噢!又開始璀璨了!梅嚴閉起眼——這時真覺得梅舒心是個以妖術勾魂的艷鬼,簡簡單單一個笑容就讓男人女人的目光都為他流連。
「開齊了……」
「那好,替我送張拜帖到程府,我要邀程府當家一同賞梅。」
梅嚴先是沉默,才緩緩提出見解︰「四當家,我覺得此時並非是與程府當家閑話家常的好時機。」
「怎麼說?」他願聞其詳。
「您忘了李記釀梅鋪與程府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程府特產的梅子糖所需梅子有部分來自於李記,而您對李記所做的事難保不會傳入程府當家的耳里,我認為程府當家心里的不快可想而知,所以……您別自找挨罵。」
「是呀,咬金一定會數落我。」就像以往每回听見他又使壞對待哪些商行時一樣。
「加上您又不愛解釋,只怕程府當家對您的誤會越來越深。」
「說得也是,不過……」梅舒心眯起眼瞼,勾起淺笑,「我想見她,非常。」端起桌上的參茶杯,把玩著杯蓋,「興許是最近腦子里一直在思索著『思念』這個問題,越是想著她越覺得光憑記憶里的種種,已經不足以填補想見她的念頭。梅嚴,我以前從來沒有這種荒謬的想法,雖然也是會將她擱在心上,但偶爾思念一下,就足夠讓我好幾個月不見她無所謂,現在卻不行,我好像開始貪心了。」
梅舒心的性子並不烈,像條涓涓細流,不起洶涌波濤,撇開當家主事時的狠辣不說,平常的他老是被哥哥們當成孩子一樣疼寵,難免讓他擁有數分富家公子的驕氣,但卻不曾養成他貪得無厭的嘴臉——或許是太多事情都太容易得手,反倒讓他興趣缺缺,說得復雜是少欲少求,說得簡單是懶得費神,真要算算他這輩子做過多少貪心的事,恐怕五根指頭就數完了。
「思念一個人思念到貪心?」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貪婪就是逐漸被養大了,我怕再不見她一面,我會被自己累積的思念之海給淹沒。」也許,見了她一面之後,他又會像個饜足的孩童,對近日突生的不可思議念頭失去新鮮感。
「就算明知道程府當家會像訓個孩子一樣教訓您?」
「沒錯。」
「那麼梅嚴也無話可說了。」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主子自個兒犯賤,心甘情願送上門給人家臭罵,那他梅嚴也只能遵命。
「那還不快去,我等不及了。」
「您也別表現出一副巴不得快些被人教訓的快樂表情。」
「可我真的很快樂呀。」梅舒心懶得隱藏他的喜悅。
「四當家,您知道您現在看來像什麼嗎?」
「什麼?」
「一個準備去私會情郎的姑娘家。」
「梅莊送來的拜帖,退回去。」
大廳之上,程含玉啃著制糖用的甜甘蔗,連抬眼也不曾,便要人將送拜帖上門的梅嚴給請出府去。
梅嚴一頭霧水,就他這些回隨著梅舒心赴程府當家的約,從不曾見過如此淡漠的表情,更遑論此時程含玉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他自是不清楚「程府主子」所代表的,是程家三姊弟,更不明白檀木椅上交疊著長腿的傲男子,壓根並非他所見過的程咬金。
「程公子,禮尚往來是梅莊的行事風格,日前你送來拜帖,今日我家主子還你一張,你不該以這種態度來刁難。」
「我就是要刁難梅莊的人,如何?」程含玉很挑釁,「不只刁難,我還希望請貴莊四當家以後別再糾纏咬……我,咱們兩府八竿子打不著千系,老死不相往來也是天經地義,我不想浪費時間在陪貴莊四當家游手好閑上,我,可是很忙的。」
「既然如此,我會一字不漏轉達我家主子。」
「一字不漏就不必了。」現在叫他重新將剛剛那番話一字不漏地說一遍,他都做不到了,也不用太為難別人家的下人。「大致上的意思有帶到就好。」這會兒又是一張善解人意的笑靨。
梅嚴心里有底,沒多浪費唇舌,有禮地揖身後便離開了程府。
「好,解決。」程含玉清脆地咬下甘蔗,讓甜美的蔗汁在嘴里散開。
他對梅舒心沒半分好感只有一個主因——姓梅的佔去了咬金太多太多的注意力,甚至贏得了咬金的情意,這讓他很吃味,他可沒打算和梅莊攀上任何親戚關系,尤其是將心頭肉割給梅舒心,哼,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