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噥幾句「我在忙,你別吵我,等會兒再陪你下棋去」以擺月兌周公的召喚相邀,梅家小四很勉強地再回到現實。
「你心上是缺憾,他心上卻是刀割……他每次如此待你,你還他什麼?你說一襲鳳冠霞帔不值十年情分……你想過沒,他要用什麼心情去替你張羅婚嫁事宜?那嫁衣雖不是出自他親手裁制,可一針一線,都是他小心翼翼交代著要怎麼繡、怎麼改……他求的是什麼?你的磕頭謝恩嗎?怕是恩沒謝成,換來了你像刀般的冷睨……這一刀,砍得多重多深……他沒喊疼,所以你就閉眼不瞧,當做他完全沒心沒肝是嗎?」欺負人也欺負得太過分羅。
梅媻姍握在衣襟的拳兒收攏,連帶揪疼了心口。
她是真沒注意到,因為他總是淡淡的笑,好似雲淡風輕,好似他什麼也不在意,只要她自己想要怎麼做,他都不會有異議,因為他笑得那麼縱容——就連那天遺她離開他身邊,他的聲音听來也是那麼淡然,淡然到讓她輕易忽略了……他待她若有情,她是如何殘忍地傷害著他,還自以為是受傷最深的一方,甚至無恥地埋怨著他的無情無意!
傷得最重的人,已經疼到無法開口,只有皮肉之傷的人還有閑暇來嚷著自己好痛好痛、血流了幾缸、傷口裂得多大——
到底真正無情無意的人,是誰?!
咚!
梅家小四在梅媻姍起身奔回主屋的同時,失去支撐的身軀重重撞躺上一旁的落葉堆,幸好有葉堆墊底,才不至於讓那聲撞擊太過響亮。
他話還沒說完哪……
「姍姍來遲……雖遲,也該有個好結局,只是遲了,而不是完了……」
說完,再嘟囔兩句「好痛噢,嗚……」,昏睡。
第十章
「這是做什麼?」
梅項陽看著那柄插在泥地上,隨著清風搖晃劍身的龍吟劍,再瞧向將劍投擲過來的梅媻姍。
謀殺親夫嗎?只要再五寸,劍身插到的可不是泥地,而是他的腦袋。
「比試。」
「比試?你不是向來最討厭和我比試?」他還記得以前梅媻姍一听到他說要比試,逃竄的速度可比水里的泥鰍還滑溜。「今天討打的興致這麼高呀?還是皮在癢?不過我可不當毆妻的爛夫君,打從最後一回瞧見我粗魯的手勁將你的手臂給打出一大片淤傷——那是六年前的事吧?我就發誓絕不動你半根寒毛。」他搔頭笑道,甜言蜜語他不擅說,即使只是這番平實的關懷,也能讓他說得兩頰泛熱,像個初萌愛意的小毛頭。
「我要和你比試。」梅媻姍堅持道,右手已握起自己腰間長劍。
「媻姍,我說了,我不要。」萬一傷了她,內疚的人可是他這未來相公哩。
「傷了我也無妨,我不是那些破了皮就哭得驚天動地的嬌姑娘,來吧。」
眼底瞧見梅項陽的寵溺,梅媻姍不忍多覷,只能緊盯著手中的利劍,亮晃劍面反照著她遲疑的清顏,稍稍屏息,她讓最後一抹疑慮從臉上褪去,英挺而細長的眉緩緩揚起。
「為什麼非要逼我和你比試?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氣?」梅項陽隱隱約約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只好往姑娘家使性子上頭猜測。
「想跟你分個高下,這理由夠嗎?」劍身上亦印照出她身後帶笑的梅項陽,她與他,都洗月兌了那童稚青澀的模樣。
「你還介意我老是取笑你打不贏我的糗事噢?」梅項陽咧嘴直笑。看不出來梅媻姍心眼這麼小,同他翻當年的舊帳。「想報仇呀?親夫妻明算帳嗎?呵呵,听起來好甜蜜噢……」
說著,他黝黑臉孔上的紅墨像奇觀似地加濃,足以媲美紅臉關公,一口白牙更形璨亮。
「好啦好啦,謹遵妻命,讓你打到爽快好了,反正夫妻打打鬧鬧,感情才不會散,來,看你要從哪下手!」他豪氣地拍拍自個兒練武所養出的厚實胸膛,準備好要與她共享「打是情,罵是愛」的親昵。
說才說完,梅媻姍的劍已抵在他喉頭。「從這里。」
梅項陽臉上的笑意凝成僵硬,咽咽津液,喉結咕噥一動就能感覺到抵在膚上的冰冷劍刀所傳來的結實力道,甚至那劍刀劃破了皮的微疼也逐漸浮現。再看向那張與他嘻皮笑臉截然不同的清妍容顏,他知道,她不是說笑。
「你不是來打情罵俏?」
「比試。」兩個字同時回答了他的問題,也再次強調她的來意。
「輸贏的戰利品是什麼?」
「我輸,我跟你姓——」
「慢著,媻姍,你現在已經跟我姓了。」忘了他們兩人都姓「梅」嗎?以後連冠夫姓這麻煩事都可以省下來。
「我的『梅』姓是跟著主子姓,不是因為你。」在梅項陽賣身梅莊之前,她梅媻姍早就姓定了「梅」。
「我懂了,你是來……和我解除婚約,是不?倘若輸的人是我,條件是不是答應你將這場婚事當玩笑,哈哈兩聲笑完就什麼也不算了,是不?」他問,而梅媻姍沒肯定也沒否定,只在一瞬間,她輕攏了眉峰。
「你輸,你就承認你是我的小陽笨師弟。」
「承認又如何?」
「承認了……就一輩子當我的小陽笨師弟。」
「然後呢?除了這個身分之外,我還能擁有『夫君』這個權利嗎?」他嗤笑。不能吧,依她的性子,師弟就一輩子是師弟,可以當親人寵寵抱抱、可以當哥兒們嘻嘻鬧鬧,但要再逾越,萬萬不可能。
她的無聲,形同默認。
「你說要我等你兩年,我也等了,剩不到半年就是我們的大喜之日,這件事全梅莊都知道,你現在才使性子說不嫁,媻姍,你不要這麼任性,這丟臉事,你爹和當家主子們都丟不起,再說,要是有人朝你指指點點又該如何?」
「項陽,這件事不公平。」
「不公平什麼?」他不明白。
「我在兩難中選擇,他……也在兩難中選擇,可是你呢?你沒有被迫選擇過,心境的忐忑,你沒嘗過,這不公平。」
「這與公不公平有什麼干系?我喜歡你,要娶你,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實,情呀愛的要怎麼說它公不公平?如果說非要論公平,你待我及你待他的態度也從沒公平過呀!」說起這事,永遠都是梅項陽心上的疙瘩。
「是呀……世間怎麼可能做得到公平,就連上天讓人投胎轉世都有貴賤之分,天都做不到公平,人又怎麼能……」她喃喃地說著。
「對嘛,是不是最近大當家讓你工作太辛苦,你在胡思亂想?」梅項陽不著痕跡地推開喉前的劍刀。
「我不是胡思亂想。既然做不到公平,那就算我自私吧,你用這場比試讓我心服口服,我若輸了,今天的話全當我沒說過,心甘情願的冠上你的『梅』姓。我選擇嫁與不嫁,他選擇放與不放,而你,你選擇輸或贏,你的選擇牽動著我的,我的選擇牽動著他的,他是三人之中唯一默默承受的人,我必須……自私地替他著想。」
「所以你希望他不放,進而你不嫁,最終換來我輸,是不?」
「如果你真要一個答案……是。」
「你該知道,我的武藝不會輸給你,從小到大,你沒贏過我半回。」他不明白這種穩輸不贏的買賣,她何以拿來自討沒趣。「如果你認為我會放水,那是空想,我不會將你讓出去。」
「我也不許你故意輸給我。」
「媻姍,要是贏了比試就能贏了你的心甘情願,那麼——」他抽起泥地上的龍吟劍,輕甩幾回,劍嘯清亮。「我接下你的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