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她得去打量打量梅二公子的底細,否則拜他的多管閑事,不,是妙手回春,明年月府荷花朵朵開,她恐怕整個夏天都得掩著鼻呼吸,再不就是抱著痰盂狂嘔,將她的心呀肝的全給吐盡,她可不希望自己落得這種死法,年輕芳壽斷送在梅二公子手上!
現在能救她的,只有靠自己了!
「我去。」拍拍沾了荷睫殘汁的柔荑,月蓮華備戰說道。
密疏有序的竹廉隙縫間暗藏著三雙窺探的眸兒,將大廳里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納入眼底,啡啡笑聲在嬌掩的絹子下緩緩流泄,分別出自于月府六小姐、七小姐的紅唇,竊竊私語商討著廳里貴客的俊俏;另雙眸的主人卻不見任何笑意,她只是很專注很認真地顱向此刻側身對著她們的修長身影。
人稱梅二爺的男人,的確像蓮,一朵──
花枝招展的艷蓮。
原先對于「梅舒懷」的想像全數被推翻,從芙蓉的描述間,她以為他會更月兌俗清高,也許一襲白的不染半絲雜色的儒衫,做作地將他妝點成一朵水中孤傲的白蓮,這似乎才符合芙蓉口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模樣。
但是……
月蓮華眯起眼,只覺得眸子被閃閃的金銀光芒射得好酸、扎得好疼。
那光,來自于梅舒懷全身叮叮當當懸掛的玉鎖片、銀墜子、金玉帶、珍珠雲龍冠及數不出數兒的名貴飾品,連衣裳外褂上也纏繡了花費幾束金絲針黹而成的吉祥圖紋。
暴發戶──他的模樣完完全全構得著這三字敬稱,唯一吃香的地方只是他缺少了腦滿腸肥的福態本錢,頂在身著炫麗華裳的脖子上竟是張面如冠玉的好看容顏。
如果剔除金光閃閃的累贅飾物,換上素雅簡單的衣物,相信他會掠奪更多城里姑娘的芳心。
可惜他的審美觀有待加強,也可惜了天賜的俊俏。
「梅二爺,勞煩您親自跑這一趟了。」
「不勞煩、不勞煩。」有銀子賺,什麼都不勞煩。梅舒懷笑得好燦爛,「這是我應該做的。」
「用茶,您先請用茶。」月府老爺過度有禮地招呼梅舒懷坐定,忙使喚月府丫鬟奉茶,陪著一張油膩膩的的笑臉,「這是二當家您梅莊出產的藕茶,拿您自家的極品招待您這位貴客,您可別笑我借花獻佛。」
「我只喝得慣梅莊的藕茶。」梅舒懷自踏進月府就不曾卸下唇邊笑弧,比專司賣笑的青樓小艷妓還盡職。「我這個賣藕茶的商人當然得自夸些,你別見笑。」
「我們月府本來年年也盼著嘗嘗自家的藕茶呀蓮子什麼的,可是每年別說蹦顆蓮子,連開朵花都難,唉,這也是勞您過府一趟的主因。」一聲感嘆,月老爺直接將兩人的打官腔導入正題。
梅舒懷啜著暖茶,大熱天的,也多虧他還能一派悠閑恬然地搖著紙扇兼喝熱騰騰的藕茶。
「我知道,我替月老爺您查出原因,在我手中,沒有植不活的蓮。」
好自信!
月蓮華在他身上瞧見了比一身金銀贅飾更耀眼的傲然。
「蓮華姊,你瞧他、瞧他!俊不俊,好看不?!」月芙蓉肘頂著月蓮華,骨感十足的縴臂撞起人來還挺疼的。
月蓮華揉揉被撞痛的胸口,小移金蓮,避開她情緒過度亢奮的激烈反應。
「俊俊俊,好看好看好看,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她順著妹子的問句回答出妹子最想听見的答案,雖然這也是事實。
月蓮華最大的本領就是見風轉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用著這套本領在月府眾兄弟姊妹間周旋求生存。
數位妻妻妾妾所產的手足隨著親娘爭寵之故而交惡,幾個姊妹還好,畢竟將來各自要嫁出月府,捧得是別人家的祖宗牌位,不會為月府產業明爭暗斗,其余哥哥弟弟可不同了,勾心斗角地將彼此視為假想敵,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將對方踢出月府。
自小便喪母的月蓮華要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當然得有她自己的本事,放眼月府上下有哪位少爺小姐能像她一樣從大娘到十四娘都吃得開,個個娘字輩的女人都將她視為親生女兒,雖不是疼寵得緊,好歹也待她客客氣氣,更遑論兄弟姊妹也將無害的她摒除在斗爭之外。
有時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活得好虛偽,但她也不想自己淪為被一大群娘及兄弟姊妹凌虐的可憐小媳婦,所以適當的埋沒良心是生存的必備條件。
「听說梅莊四名當家以前窮到連安身之所也沒有,後來是梅大當家胼手胝足帶大三個弟弟,並一手撐起家業才有今天。」月芙蓉興匆匆再道。
「喔。」那梅莊的興盛全拜梅莊大當家所賜,這是不是也代表著有個能干的兄長,必有不成材的弟弟?
「現在梅莊由四位兄弟聯手打理,將梅莊的聲名帶到最高,其中梅二公子也是讓人津津樂道呢!」
「喔。」月蓮華還是應得很隨口。
「連你也被他勾了魂,是不?」月芙蓉又勾回月蓮華方才試圖拉開的小小距離,讓她的努力化為烏有,一副「歡迎你加入狂迷梅二公子行列」的好姊妹樣。
「是是是,三魂去了兩魂半,如果能嫁予他,那定是我上輩子燒足了好香、做盡了善事,今世才有這福報能與他結縭。」不過,她想前世的她應該是個作奸犯科、幾乎要遭天打雷劈的大壞蛋,所以無福消受俊男恩,真是可惜呵。
月蓮華的甜笑中可瞧不出半分遺憾。
「能嫁他是三生有幸。」七小姐月芙蕖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插話,她與月蓮華亦為異母姊妹,但與月芙蓉卻是同父同母所生,兩人的花容月貌也有八成相似,再過數年,定會出落得與月芙蓉同樣標致柔美。
「對對對。」點頭點頭點頭。
「而且咱們月府和他們梅莊正可謂門當戶對,論家世論家產,誰也不高攀誰。」
「嗯嗯嗯。」有理有理有理。
「反正蓮華姊也到婚配年齡,讓爹爹差人為你說媒去。」月芙蕖見她點頭如搗蒜,不禁出言笑鬧。
月蓮華一連好幾個頷首,差點就歇頓不住,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給斷送得糊里糊涂,所幸在螓首點動之前她猛然醒悟。
別逗了!叫她和一個「荷花男」斯守一生,那會折了她所有壽命,再不就是見他一回狂吐一回,不死也去半條命好嗎?!
「不不不,我一點也配不上梅二公子,也不敢高攀,芙蓉比較適合他,芙蓉是咱們月府里首屈一指的美人胚子,再加上芙蓉愛蓮,和梅二公子稱得上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月蓮華一番話讓月芙蓉听得又是羞怯又是歡喜。
「蓮華姊……」嬌滴滴的笑斥聲不知是要月蓮華別再笑話她,抑或暗示著要她再多褒一、兩句──嗯,听來是後頭的意思多些。
「況且你和梅二公子皆是愛荷人,若能共結連理,兩人還能親親愛愛地挽著手,一塊閑游漫步荷畔,要是興致一來,小倆口泛著扁舟穿梭在田田荷間,你哼著采蓮曲兒,他做采蓮郎,一搭一唱,似鴛鴦似鶼鰈,豈不羨煞神仙?這情景光用想的,就讓人覺得──」好想吐。這種被荷花包圍的景象,讓月蓮華不自主輕掩紅唇,硬生生壓下喉間翻騰的作嘔感。
「覺得什麼?」月芙蓉追問,她想听到的,當然是更多更多吹捧的話。
「覺得……你們是最適合的一對。」月蓮華萬般痛苦地擠出這一句,原本還打算說些甜言蜜語來哄哄芙蓉,結果她光提到荷就反胃,只能草草結束她的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