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句句都要有嘗過的人才明白個中冷暖。"也才能體會字句里的心酸無奈。
"容我多嘴一句,如果那株'都勝'真的在你手上,麻煩你拿到西市三街的郝有前員外家去賣,依他垂涎我大哥這株'都勝'的程度,我保證你能換到十五萬兩,犯不著把自己給賣掉,再說……除了我大哥外,沒有男人願意出十萬兩的天價買你好嗎?"真當自己是國色天香的仙女下凡來普度眾生嗎?
面對梅二當家的調侃,步奷奷眯起眼,"我確信我的美貌不及梅二當家您的一半,您犯不著出言損人。"被一個比自己容貌更勝的男人羞辱,這種滋味非常的嘔!
"要抬高身價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吹捧自己,而是貶損他人。"梅二當家說。得理所當然。
"這是您的為商之道嗎?"她的口氣冷颼颼。
"一小部分罷了。"梅二當家還她一個甜笑。
"十萬兩一句話,您借是不借?"若不借也別浪費她的時間繼續陪笑。
"記得我曾說過,只要是我大哥要的東西,我都會替他找來,千金萬兩在所不惜。"
"記得。"就是拜他的烏鴉嘴之賜,害她在幾天之後便被人誣陷。
"在我眼中你是不值十萬兩,但我大哥認為你值,為了他,這筆錢我不會吝嗇,利錢也可以意思意思算上一分利就好,不過你可別仗恃著我大哥的珍視,故意欠錢不還噢。"
"白紙黑字,我簽借據押手印傍你。"步奷奷也下贅言,乾脆答允。
"借據是一定要簽的,可你別到時拿我大哥來壓我,坑我這筆銀兩,害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夫人自是指十萬銀兩,折兵是指他欺負步奷奷一事定會遭大哥好幾頓的白眼,甚至是抄寫梅氏家訓萬來遍。
坑他的錢?!步奷奷現在只想挖個坑,把眼前這個笑得燦爛卻字字如針刺的梅二當家給活埋!
"錢是向二當家您借的,與梅舒城何關?"她壓根沒有梅二當家這卑鄙的想法。
"這句話加在借據里。"先小人後君子。
"成。"
步奷奷從袖中取出早已擬好的借據,好似對這回的借款有十足的自信──天知道她根本沒有把握……或許,在內心深處她確信梅舒城對她的確是重視的,也因為這重視,讓她有了足夠的決心。
喚來夥計借齊文房四寶及朱砂印子,謄上他要求的字句,在借款人"步奷奷"下頭按下鮮紅手印子。
"喏,十萬兩銀票。"收下借據,梅二當家也不羅唆,掏出銀票。
"謝謝您的大恩大德。"望著她拋棄尊嚴換來的鉅額銀票,她深吸了口氣才接過手,"這筆錢我一定會還,到時娜媼閣重新再開張,梅二當家您所看上的貨品,我二話不說定給您最低廉的價錢,算是還您一個大人情。"
"一言為定。"
"沒什麼事的話,我不打擾您了。"她沒有太多時間花在諂媚奉承上,接下來要忙的事還在身後列隊等她。
"請便。"他揮揮袖,不多留她。
見步奷奷的身影融入街道人群中,漸行漸遠,梅家小二才以指輕叩著桌沿,低語道︰"大哥,這筆鉅款可是用來保護嫂子的貞操,到時可別又罵我亂散財呵。"
他會養成敗家子的惡習,有大半的責任全得歸在梅舒城身上。
哎,好弟弟難為呵。
第十章
三年的光陰,讓這城鎮產生些微的小變化,增了些新店鋪,招徠生意的幌子也添許多,但大抵上還是步奷奷離開時的景象,畢竟三年稱不上是太長的日子。
當年她毅然決然走得倉卒,隨著答應助她的勇伯沿著絲路展開尋貨旅途,兩人兩馬,兩袋簡單行李,踏上奔波之路。
塞外寶地、松漠古都、南北咽喉、嶺南春色,每走過一處,她便累積著失敗或成功的點滴經驗,其中有她用四千兩買進一顆破石子的慘痛教訓,也有她轉手交易古玩,須臾之間賺進一萬兩的喜悅成就。
酸甜苦辣在生活中體會、玩味,曾經苦得令她喪失斗志,酸得令她暗夜垂淚,她也是個嬌滴滴的閨淑姑娘,騎馬的痛、風沙刮頰的疼,連勇伯都于心不忍地勸她量力而為。
很多事都是說比做容易,信誓旦旦要撐起瑯嬛閣的她,面臨了商場上真正的斯殺,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天真無知。她逐漸認清自己的能力,也因為認清了能力,所以更加努力,每遇一個關卡便尋求突破,現在她辨識古玩真假的本領連勇伯這等老手都自嘆不如,直說長江後浪推前浪。
每個月她都會托人送安家費回步家,剛開始急于尋貨的她將身上銀兩幾乎全數花盡,買了一堆真假混雜的古玩墨跡,但她不曾少寄一文錢回去,大不了自己餓個幾頓,再不多抓幾條野蛇烤來吃,省吃儉用也不讓老爹替她操半分心。
三年的洗練,她變得獨立,也變得離"奷奷"兩字更加遙遠。
苦笑一聲,倒也不覺得難過,因為她自己早就料測到一切,這也是她心甘情願替步家、替自己所做的事。
最近半年的尋貨旅途,她也沒放棄時時刻刻都是賺錢的好機會,易貨轉手讓她賺了一筆不小的進帳,所以她才決定暫且回到步家──一方面是勇伯在途中閃著了腰,得好生養病兩、三個月;另一方面則是她打算安排瑯嬛閣重新開張,讓成天喊無聊的老爹重操舊業──不過他是掛名,實際當家管事的人還是她步奷奷。
偷得半日清閑的步奷奷挽著大竹籃,在熟悉又陌生的市集上閑晃著,經過幾處販售古玩贗品的攤子才會放慢腳步,甚至是彎子把玩那粗糙的質感,順便听听商人那套天花亂墜的說辭。
拾起一只染了假色的血玉手環,其價不過五文,竟叫價到五十兩,倘若不識貨之人的的確確會被敲上一筆。
"姑娘,你喜歡的話,我算你便宜些?"商人朝她道。
步奷奷搖頭,道了聲謝,離開攤子。
瞥見不遠處一間粗麻布搭起的涼茶鋪,她眼露笑意,似乎沿途定來就是在尋找這鋪子。
涼茶鋪里正在舀涼茶的年輕美婦熱絡地招呼著客人,即使在涼爽的春季也讓她忙出一身薄汗,一旁的年輕老板拎了條白巾為她拭汗,平凡百姓的小小幸福在隨處可見的地方,垂手可得。
"翠喜。"步奷奷踏進鋪子,喚了美婦一聲。
美婦一見著她,臉上笑靨加大,"小姐!你幾時回來的?!"
"前兩天──欸,你走慢些!"步奷奷差點被翠喜頂著七個月身孕蹦蹦跳跳的模樣給嚇死,忙叫翠喜靜下來,她這個客倌反倒扶著老板娘坐下。"我听爹說,你和阿志離開步家後便到黃府去幫佣,這回他又說你們小夫妻倆開了家茶鋪,所以我才厚顏來討你一碗涼茶喝哩,這碗茶請是不請?"
翠喜比步奷奷小兩歲,一直是步家最靈巧勤快的小丫鬟,自從步家沒落,步奷奷便給了翠喜一筆銀兩,讓她另尋好主子。
"當然、當然,阿志,快給小姐舀碗涼茶來。"翠喜才回身交代丈夫,阿志卻已先送來兩碗。
"小姐,好久不見了。"樸拙老實的阿志露出見腆笑容。
"是呀,好久不見了,來,這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瓜,很甜哩,給你們夫妻倆嘗嘗。"步奷奷從竹籃里捧出一顆翠玉圓瓜,籃里還有三顆甜瓜,準備用在下一場筆友聚會──與大債主之約。
"謝謝小姐。"
"小姐,你看,你都曬成小黑炭了,再黑下去連水粉胭脂都掩蓋不了。"翠喜揪起步奷奷的柔荑,她這個成天在街市賣涼茶的人都比小姐來得白女敕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