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逾越了主子所該負的責任,而且逾越得太多太多了。
而小劍魂似乎挺享受他的逾越,這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吧。
小小雙臂環著南烈的腦袋,放任身子隨他的步伐而行。南烈收拾些簡便行囊便領著她上路,沒有馬、沒有車、更沒有轎子,他就頂著大太陽步行過好幾條街巷,整個衣裳背後都快能榨出一大桶的汗水。
小劍魂將南烈的頭顱當成枕,小歇數個時辰,睡睡醒醒間,他還是在走。
午膳時他也只是急急啃了三顆包子,腳下步履可沒有休息過,遠離了城鎮,越走越往僻遠、人煙罕至之地,見他幾乎快走上癮,她邊打哈欠邊舉手發問——
「阿烈,我們要到哪去斬妖除魔?」
「那山里的某洞穴。」南烈指著遠遠的青青山脈。
那麼遠噢?「你怎麼知道?」
「伏翼說的。」總不能要他除妖還得自己去找妖魔窩吧?他的任務僅只有提劍殺妖,或是棄劍被吞,簡單明了。「不過據說那洞穴內岔路千回百繞,條條相通,卻也道道曲折,進去後,每條都是生路,每條也都可能是死路。」
「那……萬一出不來怎麼辦?」她很烏鴉嘴地問。
「興許百年後,又有哪個路痴少年溜進洞里,在洞穴深處發現一具盤腿打坐的白骨,前頭五寸地上插著一柄絕世好劍,那個路痴少年必定誤認那具白骨是哪個隱世的孤僻高人,朝白骨又跪又拜,然後取走絕世好劍,成為武林新盟主。」
她好困惑地偏著頭,被風吹拂的發上束絛胡亂飛揚,像兩只頑皮小掌輕拍在南烈的頰畔,甚至囂張溜過他鼻前。
「啊?」她不懂。
「白骨是指我,絕世好劍是指你,路痴少年是指你第一千兩百零二任主子。」他點明故事中每個人扮演的角色,而他似乎是其中下場最慘的人。
察覺坐在肩上的劍女圭女圭靜默下來,南烈偏過頭,卻難見到那張擱在他腦後容顏的神情。
「怎麼了?」
又是一陣無言,久久,她的聲音才悶悶傳來。
「我討厭你這樣說。」
第七章
她從沒有向任何主子抱怨過任何事,沒有討厭、沒有不喜歡,她總是很听話地隨著主子的命令行事。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一柄劍該有的身分,所以即便她有多討厭哪一任主子的行徑,她也從不說,只是很小人地在心底祈求下一任主子會更好。
南烈是她頭一個能坦言道出心中感受的主子。
她不知道,「主子」原來也可以是待她這麼好的。
他不會因她的直言而發怒,所以她能毫無顧忌地告訴他︰「我討厭你這樣說」,若換成前頭那一千兩百個主子,她決計不可能開得了口。
這麼任性的話,只有南烈可以包容她。
「我說了什麼讓你討厭的話?」南烈左思右想,還不忘把自己先前的每字每句再拿出來反芻一番,並沒發現失當之處。
「我討厭你每次都提到第一千兩百零二個主子。」那會讓她覺得南烈迫不及待想將她這顆燙手山芋拋給別人,「我現在的主子只有一個人,他叫南烈!」
南烈揉揉被她突來怒焰給吼得有些疼的耳朵,「這點我比你還清楚。」干嘛吼得這麼大聲?
「你嘴里說清楚,心里可不是這麼想吧。」
她惱了,所以躍下南烈的肩頭,逕自加快腳步朝前走,小小的身子搭配上寬廣的衣袖,讓此刻的她看來像個甫學走路的小女乃娃。
「你在同我發什麼脾氣?」南烈闊步一跨,輕松追上她。
「不要你管!」
「你不愛我提第一千兩百零二個主子,我以後不提便是。」南烈先露出笑臉,諂媚求和。
「你還說!」她揮舞著小拳頭,像只受到攻擊的大閘蟹,但礙於兩人的「種類」不同,那雙粉拳半點也捶打不著他。
「不說就不說,你火個啥勁?」南烈揪不著她,只能亦步亦趨追著她。
「不要你管啦!」她知道自己在火什麼,可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發火的程度。
這明明只是小事,南烈說的話也沒錯,難道她以為南烈會是她最後一任的主子嗎?不可能,才不可能咧!南烈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一件未來將會成真的事實,她不該這麼生氣的……
她這抹劍魂怎麼可以對自己的主子發娃兒脾氣?八百多年來,她何時曾這般要性子?不曾,即使主子再縱容、再允許,她都不曾這麼放肆過。
獨獨對南烈……
一股後扯的拉力緊緊扯住她的腳步,讓她前進不得。
她回首,南烈杵在二十步遠的地方沒追上前,而百里劍正系在他腰間,礙於劍魂無法月兌離劍身太遠,她與他,就這樣尷尬地對望。
「是我不對,忽略當主子該有的自覺,你現在是屬於我的百里劍,我卻老愛提那個不存在的混蛋主子,我道歉。」南烈向來知錯能改,也不認為主子永遠是對的,有錯,就要認、就該改。
南烈緩緩走近她。
「我們休戰?」
她瞅著他,好久。
點頭。
南烈先挑明了自己錯的方面,她也冷靜反省了自己,他都先認了錯,她自也明白坦承。
「對不起,我耍性子了……」她說得好小聲。
「在我能容忍的程度下,耍耍性子是被允許的。」就算小劍魂八百多歲高齡,在他眼中,她仍一如外表那般稚齡。
「我從沒有向其他任主子耍脾氣,從來沒有。」她又重新「巴」回南烈背上,小小的希冀浮上她腦海。如果,她可以觸踫到這寬闊的肩膀……她想觸模、想擁抱,想真真切切感受那賁起的肌理。
這個小小希冀,很難有成真之日吧。
「你就是吃定我了嘛。」
南烈沒來得及發覺,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是如何的甘之如飴。
在她那麼多的主子中,他也是擁有獨一無二的特質——這讓南烈有絲竊喜及開心。
「阿烈,你生氣了?」她小心探問。
「我的臉像在生氣嗎?」
「你的臉不管什麼時候看都不像生氣呀。」她小掌撫上南烈的頰,作勢擰著漾起淺笑的唇弧,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
哼,現在會笑啦?「所以你專挑我這種人欺負,是不?」
檀口湊在他耳際,「就像你說的,我、吃、定、你、了。」嘿嘿,原來這就是欺負人的快感呀,挺愉悅的。
銀鈐輕笑貼在他耳邊,簡單一句玩笑話,由她口中說來,竟軟媚酥骨——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她的撒嬌,听在他耳里,成了魅人的催情魔音。
思緒越來越偏頗,也越來越迷離,他沒辦法再听聞她其余的接續字句,腦中滿滿只存在著伏靠在他背脊上的嬌軀,吐納在他耳畔的氣息……
「阿烈,你的脖子變顏色了耶,呀,那朱砂色澤還不斷竄升噢,哎哎,染上耳朵了!」目標直沖腦門。
「那是因為天氣太熱!」南烈欲蓋彌彰地掩起耳殼,不讓它再泄漏太多秘密。
「那咱們到前頭的岩石上歇歇腳,喝點山泉水。」她是不覺得天氣熱啦,不過看南烈汗如雨下,想必是趕路趕到不對勁了,所以她很善良地提出要休息的建議。
「好。」他現在的確急需沁涼的山泉水來助他「消暑」。
南烈走得有些急促,三步並兩步來到隱匿在層層綠葉間的山澗冷泉,掬起一抔水便朝臉上轟去。
她自動自發地解下百里劍,離了鞘的劍身也跟著沒入澗溪,貪得一絲暖夏舒坦。
輕風徐送,拂得小小劍魂有些睡意。
「好涼噢……」泉水滑過百里劍的每分每寸,讓她也嘗到冷泉的微涼。
「你這樣也能玩水?」小劍魂整個人癱在他背上,嬌小的身子連一顆水珠也沒踫到,這樣她也能感覺到泉水洗滌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