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歲。」她的眸兒因他的貼近而展露防備,沒忘記這臭道士素行不良。
「是大了點。」伏翼撫模著自個兒的下顎,說得輕松。
「拜托,我就算砍掉前頭的八百歲,後頭的五十歲也夠格當你『娘』字輩的!」還「大了點」而已咧?!
伏翼被她逗笑,眼眸更彎了些,「不過你的模樣玲瓏嫣然,很容易彌補我們年齡的差異。」
「誰要跟你彌補年齡差異?!」粉舌一吐,毫不留情地做了個鬼臉。
「不只模樣稚氣,連動作也很可愛。」伏翼乾脆坐在床沿,與她平視,「我對你這一類型的……妖靈,最感興趣,皮相絕塵月兌俗、骨子里極媚極騷,嘗過這銷魂滋味便教人難忘。」他伸出手,移向她的粉女敕臉蛋,「你若跟了我,說起話來就不會和南烈那麼神似,酸酸澀澀的,每一句都是嘲諷,無論口吻是調侃或認真,都是嘲諷。」
她反射性一退,避開了那只朝她伸來的手掌。
他應該踫不到她,但不知何故,她直覺要避開這個名叫伏翼的男人。
「你跟在南烈身邊,能多學點事自是極好,不過,可別將他的賤嘴給學個十成十,否則就可惜你這張如此可愛的臉蛋呵。」
「我若跟在你身邊,只會學得更糟!」論嘴賤,伏翼恐怕比南烈有過之而無不及。
伏翼未添任何怒意,只有沉沉笑聲輕逸。
「這也是我喜歡你們這類妖靈的一點,你們的本能總是能讓你們快速分辨清楚眼前人的性格,以及是否對你們有害,才會決定你們是否願意靠近。」
「沒錯。」她仰首,驕傲得很。
「這麼看來,你對阿烈的印象極好,所以才黏他黏那麼緊?」
她沒仔細思索過這個問題,她會跟著南烈並不是因為她察覺到他的好與壞才纏上他,而是上一任主子將她交給南烈的。
她不會去選擇主于,也不在意是誰擁有了百里劍。
若今天,上一任主子並非選擇了南烈,而是其余人選,她亦會甘心追隨。
她不是柄任性的劍,也不信那一套所謂命定之主,她從沒有等待過哪一個特定對象來取走她,只是隨過而安。
能遇到好主子,她便覺得開心;遇到壞主子,她也只能消極反抗——不讓那些歸類為「壞主子」的人瞧見她這抹劍魂。
輾轉數百年,好主子、壞主子,她全都踫過了,但又如何?
她身上,沾過壞主子的鮮血,卻更曾穿透好主子的心窩。
「主子」這個詞匯,對她而言只是好短暫的存在。
頭一任主子如此,第二個、第三個……甚至阿烈也一樣吧。
一千兩百零一,不會是她最終的主子數目,只要百里劍仍在,她這抹百里劍魂必如影隨形。
然後,南烈終會死,無論是被第一千兩百零二任主子奪劍殺人,或是壽終正寢,他總是會死的。
到那個時候,南烈只會變成她口中第一千兩百零一的過往記憶。
他不可能永永遠遠與她在一塊。
「和我以前的主子比較,阿烈不是我所遇過最好的……」她垂著眼睫,嗓音輕輕淡淡的,「可是我已經記不住以前主子對我的好,我現在只有阿烈。」
「所以現在算來,他是最好的?」連以前的主子都忘得乾淨,自然無人能比,南烈大獲全勝。
「至少在我忘記他之前。」
「這也是我喜歡你們這類妖靈的第二點,誠實。」伏翼雙臂環胸,「而且誠實得無情。」他又笑了,「如果有朝一日,你這柄百里劍被迫與阿烈兵戎相向,看來你仍能毫無遲疑地將百里劍送進阿烈的胸口。」
她怔了片刻。
伏翼口中所提的這情景,她曾遭遇過,只不過,對象不是南烈,換成了一個好久之前的第五百任主子,而她的選擇正與伏翼此時堅決肯定的語氣如出一轍——
對。
她在下一任主子的驅使之下,將鋒利的劍尖刺進了他的身軀,直到劍身所穿透的心髒終止了跳動。
她記得,她沒有哭,即使第五百任的主子待她稱得上是好的,但她沒有為他的死而哭。
如果那張臉孔,換成了南烈……
如果那緩緩趨向靜寂的脈動,換成了南烈……
「別同她說這些有的沒的。」
一道好似被千軍萬馬給輾過的沙啞破嗓截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阿烈!」她驚喜嚷嚷,重新坐回南烈的月復上。
南烈取下平貼在他額上那條濕漉漉的白巾,粗魯地申吟了聲。
「頭好痛,該死。」
「宿醉罷了,喏。」伏翼自腰間取下一只小水囊,遞給他,「喝下去會舒坦些。」
南烈的表情看來頗不甘願,足見那只小水囊里承裝的液體是屬於生人勿近的詭異東西。
「不喝?那你就只好忍忍宿醉頭痛吧,反正最多不過三日嘛。」伏翼清楚南烈每一回酒醒都少不了一頓折騰。
南烈搶過水囊,咬開囊栓,大呷數口。
原先不甘願的神情已不復見,反倒是欲罷不能,像極了饑渴許久的沙漠旅人。
「你喝慢點。」無法產生交集的小掌在南烈胸口輕拍,「那水囊里裝的是什麼?」瞧見南烈越喝越帶勁,她難掩好奇。
「解酒秘方。」伏翼神秘地眨眨眼,俏皮的動作由他來做,倒顯得不倫不類,「尤其對阿烈特別有效。」
她看著他的喉結因吞咽而上下滾動,輕聲問︰「好喝嗎?」
「你沒瞧見他喝的模樣?八成是滋味不錯。」看來南烈許久沒嘗過這水囊里所裝的「水」了。
興許是水囊里的液體已全灌入南烈的胃底,他才大吁一口氣,將空水囊丟回給伏翼,伏翼又遞給他一杯茶,他漱漱口,卻沒將茶水吐出,全又咕嚕咕嚕咽了下喉。
南烈以深色臂袖抹去唇間殘液,扭扭頸子,覺得精神恢復了大半。
「我想,你們兩個在我昏睡之時已經相互寒喧過了,不勞我做介紹。」
「不,我想小泵娘還不認識我,在下伏翼,是南烈的換帖金蘭、生死之交。」
「我沒承認。」南烈涼涼插嘴。
「你知道的,阿烈這個人就是嘴硬,一句好話出自他嘴里就變惡毒了,相信我,他在心底對我們兄弟情誼是點頭如搗蒜。」
小劍魂胳臂向外彎地直頷首同意——她同意南烈一出口極少有好話,要不就是好不容易吐了句人話,緊接而來是更多令人抓狂的渾話。
「好了,對於這臭道士,你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太足夠了,其余的廢言听了也不過是讓你耳朵生膿長瘡,無所助益。」
「我也沒興趣了解他。」
「你們兩人還真是一搭一唱,一個損人,一個附和。」伏翼失聲而笑。
劍女圭女圭坐在南烈月復上的俏臀向胸膛挪移數寸,沒空搭理伏翼的調侃,「阿烈阿烈,你剛剛喝醉睡覺的樣子好像小孩噢,挺可愛的呢。」
「別一直移上來。」這蠢丫頭……
「呀,你的臉還是和方才一樣紅——不,是越來越紅了哩。」她又貼近數寸。
「別坐在我身上。」
「我又不重。」
是不重,況且她只是抹沒有重量的劍魂,可她跨坐在他胸月復上的動作……
太撩人了。
「你壓得我反胃!」
「反胃是因為你喝醉酒,別賴在我身上噢。」劍女圭女圭不滿被胡亂扣上罪名,噘起小嘴。
「喂喂兩位——」
南烈和小劍魂自顧自地斗起嘴來,全然無視於伏翼的叫喚。
伏翼只好搬了張木椅,單手支頤地欣賞起眼前這出曖昧來曖昧去的「你進我退」大渾戲——
第六章
渾戲終於在數刻之後落幕。
百里小劍魂似乎玩了整日,疲累到縮回劍里去補眠調息,也讓屋里的兩個男人擁有獨處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