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著檀香的爐,竄著十數條小蛇般的白煙,蛇信輕吐,溢滿香氣。
窗外雨未歇。
水湅餃著甜糕,笑覷著閉目盤腿坐在床鋪上的千翡,她正調息養氣,運導氣行小周天,百會穴經任脈,到丹田,再由會陰穴轉督脈,最終回歸頭頂百會穴,如此一周。
「獨一無二的人選。」水湅輾然而笑,說得輕淺。
千翡氣歸丹田,檀口吐納薄氣,運掌止行。
「凍,為什麼要練這內功?」千翡移下床,她方才甫運功一回,只覺一股寒氣奔流在經脈之間。
「助你調息養氣以增進功體呀。」嗯,這甜糕入口即化,水家莊大廚的手藝果然了得。水湅又拈起一塊送入口中。
「但這內功又陰又寒……」
「所以才適合女子修煉。」水涑笑道︰「怎麼,對我存疑?」
「不,我只是感到意外,向來都是你先交代我任務,事成之後你才傳授武學予我,怎麼這回--」
「這回只是反了些順序,我下一個要派給你的任務非得憑借這內功才能達成,不過你放心,事成之後我仍有賞。」水涑遞給千翡一塊糕餅。
千翡搖了搖頭,她從不愛吃甜品,因為那關系到女人最在意的身材。
水湅不以為意,自個兒張嘴承接下香甜不膩的蓮花糕。
「是什麼任務讓你這般謹慎小心?」
水湅吮吮指,「一個很危險的任務,很可能……」
那分明僅是舌忝去糕點碎屑的動作,看在千翡眼底,卻像是一只吃飽饜足的獅,正吮去利爪上的腥紅,不由得讓她竄起寒意,屏息以待他接續未完的話。
「會死。」
半晌,千翡才恢復以往,扯出嬌笑。
「你派的哪一回任務不是出生入死?每次都愛這般嚇唬人。」
「你不怕?」
千翡縴臂環著他的肩胛,螓首枕靠在他頸邊,沖著他的耳珠子呵氣。「怕,我好怕……」貝齒一啟,輕咬那處敏感。「我好怕你賞得不夠多。」
「這事若能成,你要什麼我便賞什麼。」
千翡挑起眉,「這回我可不會單單要一個吻。」
「就算你要將我烹來吃也成。」水湅大方允諾。反正只要青冥劍出了石鞘,到時這身體……
「好,我就要吃了你,一口一口,從你的耳朵開始,臉頰、嘴唇、脖子……每一寸膚、每一口血,都吞下肚里,讓你完完全全變成我的人。」她每說一字,便啃咬一口,逗得水湅直發笑。
水湅吮住她那挑逗的艷色粉唇,「行,我準了。」
但前提是--她要留下一條命回來領賞。
「既然如此,我何時出任務?」千翡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
「猴急什麼?傻女孩,這套內功你不過才初學,至少得等你練到七成再說。」水湅拍拍她的粉頰,一副為她著想的模樣。
「那好,我會盡量縮短練功時辰--三天,三天之內,我一定會練成!」千翡夸下海口。
「欲速則不達,我要你慢慢練、好好練,不出一絲差池。」他全然不曾為她擔心,若真要說,他擔心的其實是她的莽撞與心急會毀去他好不容易安排好的棋局。
「你不是說過,我是你豢養的豹,只要是交付予我的任務,你從不多加煩心?這回我也不會讓你失望的。」千翡捧起水湅的臉,落下綿密細吻,似雨紛紛。
「這嘴學壞了,會拿我的話來堵我了?」
「還不全是你教壞的。」她嬌嗔。
「我記得我只有越教越好。否則你的吻技怎麼日益精進?」
「瞧你這嘴,比我壞上千倍萬倍!」輕若棉絮的摑掌,帶著女人向情人撒嬌的薄嗔。
水湅難得主動將千翡摟入懷中,沉沉低笑的嗓音由她頭頂飄下。
「我這張壞嘴也是會夸獎人,也是會偶爾說些甜言蜜語的呀,是不?」
是嗎?
千翡心底響起悲哀的反駁。
是呀……
他總是用那戲謔得近乎無情的冰凝笑容,來襯托出那一字一句殘酷得無以復加的甜言蜜語。
人,最可怕的並非擺出冷峻無緒的表情,而是噙著笑容的神情,卻未曾傳達任何暖意,教人猜不透、模不著那笑容背後的真實心思。
「怎麼這副模樣?嘴里說不怕,心里卻對未知的任務感到不安?」水湅精明的目光沒忽略千翡臉上一絲異樣。
她在他懷中搖頭。
「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也不怕……我只怕無法靠近你……」或許該說,這世上沒有人能穿透那道高聳的無形之牆,靠近他以糖衣包裹住的心。她如此,秦隨雁亦然。
「你太貪心了呵。整個水家莊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你更靠近我。」水湅勾住她的腰身,讓兩人下半身貼合得毫無空隙,以孟浪動作明示兩人間的肌膚之親,臉上所瓖掛的笑卻是最疏離、最遙遠的。
「凍,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別胡思亂想,我要你習練的心法最忌心神不寧,你若老是將注意力擱在其余雜事上,屆時任務有半點紕漏,我可不會輕饒你。」水湅仍是笑著,虛虛實實地說出好似玩笑一般的告誡。
千翡知道,他不是在說笑,他越是笑得清冽,就代表著他的話中隱含了更多的認真。
「嗯,我明白輕重。」
「好女孩。」
第四章
「你最近心情怎麼都很好?」
秦隨雁由帳房抱著一疊厚厚的帳本往書房走去時,便瞧見坐在大廳上發閑的水湅難掩喜色地品著參茶;由書房走進擱放錢莊所有資料的「攢金閣」時,又瞧見那蹺著腿的水湅越笑越燦爛地吃著蓮子湯;由「攢金閣」再回到書房的途中,還是看到水湅一個人呵呵直笑地啃完一大盤的芙蓉棗糕,他終于忍不住腳下一頓,直直走進大廳,劈頭就問。
與水湅相形之下,他簡直像只整日工作的蜂,難怪水湅心情越是好,他的心情越是惡劣,簡直太不公平了嘛!
「因為最近都在下雨呀。」
「我知道一下雨你的心情便好,但……以往也不曾這麼高興。」喜孜孜的模樣看了真教他眼紅不已。
水湅斂斂笑眉,抖去衣擺上糕餅殘落的碎屑。
「因為我快要能擁有青冥劍了,所以才高興。」他直言吐實。
「咦?我以為你那時只是說著笑罷了--」
「隨雁,我只會笑著說,而不會說著笑。」每個人都當他講的話毫無公信力,隨便听听就算了?
「你說你有人選……是誰?」這水家莊里除了一些護院有功夫底子之外,哪來會一招半式的姑娘家?
「明天你就知道了。」水湅賣起關子。
「你明天就要取劍了?!」這麼快!
「我原本預計今晚就能取,不過……讓她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再說。」總得讓她看明天的太陽最後一眼嘛,否則太不近人情了,何況精神不佳容易搞砸事情,這可嚴重噢。
秦隨雁蹙著雙眉。水湅向來極少出莊,身畔所能接觸到的人少之又少,他能有啥人選?算算與水湅關系最密切的姑娘,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千翡,但那個嬌柔的比漢代青瓷還要尊貴的刁蠻千金最多只會擺擺腰肢、賞賞花、撲撲蝶,她若是個會武藝的俠女,那他秦隨雁說不定也能湊上武林盟主一職咧。
但是,秦隨雁在隔日一大清早便發覺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武林盟主,但那蠻女……當真是個練家子?!
不不不,一定是他眼花了。
秦隨雁不停地揉著眼,不斷地告訴自己,那道在蓄龍湖面上飛騰跳躍、輕功點水、劍影翩翩的身影只是他數日未眠所產生的幻覺……
「好了,千翡。」水湅清清冽冽地拍掌兩聲,喚回舞劍的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