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黑衣男子及白衣女子恍若未聞、視若無睹,一個喝酒,一個吃菜,將右側座位上的不速之客當成幻影。
粉女敕紅的身影一邊痛哭,一邊嗑著瓜子,水靈靈的眸子現下全浸在兩泡淚海中,一張小嘴又要嚶嚀又要咀嚼瓜肉,忙碌得很。
「這位客倌,你要點什麼?」店小二不識相地湊上前。
「嗚嗚……喀、喀。」她唯一的回答,其中還附加瓜殼破碎的聲音。
「小泵娘,你是不是和家人走丟了?」店小二看著姑娘梨花帶淚,好不可憐的模樣,忍不住必心探問。
听到傷心處,粉女敕紅的身影哭得更大聲、更響亮。
「我不是走丟了……嗚嗚,我是被拋棄了啦,嗚嗚嗚……呃……」粉女敕女圭女圭打了個哭嗝,順順呼吸後又繼續自憐自哀。
「這……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報官差來處理可好?」
敏感字眼一溜進耳內,粉女敕女圭女圭的眼淚由「流」轉「噴」,如洪水傾泄,一發不可收拾。
「我就是被官差給拋棄了的——嗚嗚!」
不問還好,一問反而讓小泵娘哭得更徹底,店小二千般不該、萬般無奈地搖搖頭,轉而服務另一桌招呼的客倌,放她一人自生自滅。
哭聲抑揚頓挫,時而婉轉,時而高昂,大「哭」嘈嘈如急雨,小「哭」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嬌泣聲遠比迎賓樓內某位琴
師正撥弄的琵琶樂音更突出,搞得撥動琴弦的手不自覺隨著粉女敕女圭女圭的號眺而奏。
曲終收撥哭聲止,此時只剩吸鼻聲。
終於,粉女敕女圭女圭對於有同桌之誼那兩個不曾開口的冰人發出微詞。
「你們兩個人很壞耶,看到人家哭成這樣都不聞不問……嗚嗚……」這是遷怒,毋庸置疑。哭紅的鼻頭又是一酸。「嗚……跟龍老大一樣壞,嗚嗚……是他自個兒說要帶我到汴京逛市集的,是他自個兒答應要陪我一整天的!結果、結果他一听到衙役跟他說有人看到那個閻王門的臭魑魅也出現在汴京城,他、他竟然拋下我——拋下我去辦案耶!嗚嗚……我就知道,他說愛我只是哄騙我的,他對我的愛壓根比不上他對閻王門的愛!嗚嗚……」
黑衣男子及白衣女子總算抬起眸,瞥向唧唧咕咕埋怨的小泵娘。尤其是黑衣男子在听到粉女敕女圭女圭那句「他對我的愛壓根比不上他對閻王門的愛」時,還被烈酒給嗆了下,臉色古怪。
「難怪箋箋姨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姑娘還沒追到手時連天邊的月亮都願意摘下來只為博她一笑,等追到了、得手了,連叫他去隔壁包子鋪里買顆包子來填嘴都嫌遠!嗚嗚……壞蛋壞蛋!」粉女敕女圭女圭邊說邊拎起桌上的包子啃,壓根忘了那包子是屬於別人掏錢叫的餐點。
白衣女子原先無波無緒的神色因粉女敕女圭女圭的埋怨而柔化,牽起好淺好淺的笑。
「還有,你們知道他多過分嗎?尋常的情人之間不是都會喚小寶貝呀小心肝什麼的,我跟他說︰『你也要叫我小寶貝噢!』他竟然很生氣很生氣的跟我說︰『旁邊等吧!』我真的乖乖站在旁邊等——結果你知道嗎?『旁邊等』的意思竟然是另一種拒絕的意思!城里人講話為什麼這麼拐彎抹角?!要就要,不要就不要,說什麼旁邊等!害我像個白痴傻傻地等他開口!」粉女敕女圭女圭已經直接捉著白衣女子衣袖訴苦。同為女性,必能了解她的傷心難過。
白衣女子緩緩轉向黑衣男子,還未開口,黑衣男子已先惡聲回答了白衣女子眼眸中調侃的問句︰「你膽敢要我叫出如此惡心的字眼,不如叫我自蓋天靈來得容易!」
白衣女子細肩一聳,眼神流露出「我就知道」的訊息。
「你看、你看,你旁邊的壞家伙也一樣!壞男人臭雞蛋!」粉女敕女圭女圭搶先一步為白衣女子打抱不乎。
「有時,男人也會害羞。」白衣女子總算開了金口,淺淺淡淡的嗓音似笑非笑,臉部沒有太大的線條牽動,可見她是個不擅微笑的女子。
「害羞?」粉女敕女圭女圭瞟向一臉鐵青的黑衣男子,他那神情哪叫害羞呀?!
「嘴拙的男人向來不善甜言蜜語。別強人所難。」白衣女子緩道,似乎在為身畔的男人辯護。
粉女敕女圭女圭嘟著菱唇。「我知道龍老大向來就不會說些甜心甜肺的話,可他丟下我一事又怎麼說?他好不容易才從一大堆公務中抽出空閑來陪我,結果又被臭閻王門的家伙給佔用去了——我知道龍老大雖然破了閻王門一次,可那里頭主要的大魚兒都給溜了,害龍老大被縣太爺削得無地自容,這檔事老被其他捕快拿出來恥笑,龍老大一直耿耿於懷,也與閻王門誓不兩立……但他也不能這樣待我呀!你知道嗎?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問︰『我和閻王門究竟哪個重要?』因為答案只有一個!嗚嗚,龍老大絕對、肯定、毫不考慮地回答『閻王門』!」
龍步雲就是那樣的人!一遇上了公務,壓根忘了她還掛在他臂上,施展輕功,咻的一飛,消失在她視線範圍,留下拎著滿手食物的她愕然站在原地。
「我想,閻王門也挺不屑得到你口中那位『龍老大』的如此重視。」白衣女于意有所指。
「閻王門不屑,可我屑呀!我屑,龍老大卻不肯給我,嗚嗚,我好可憐……嗚嗚……」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排在哪里呀?
粉女敕女圭女圭又展開二度的哭聲茶毒——茶毒全迎賓樓的人的耳朵。
或許是黑衣男人被一波波的娘兒淚水給弄煩了,一張冷臉瓖著冷眼,漾著冷到極點的冷寒氣息,冷冷地吐出足以凍霜三尺的極致冷語。
「十兩,右手。十五兩雙手。三十兩雙腳。五十兩腦袋。」
咦?粉女敕女圭女圭眨眨眸,逼出一堆積壓在眶里的淚珠兒。這個男人……剛剛那番簡潔有力的話怎麼好像在……報價?
「我沒听清楚,麻煩你再說一次。」她吸吸鼻,抹去雙頰的淚痕。
「十兩,右手。十五兩雙手。三十兩雙腳。五十兩腦袋。」
「右手?雙手?雙腳?腦袋?」粉女敕女圭女圭仍不明所以。
黑衣男人眸間閃過一絲不耐。「再問一回,價碼加倍。」
「你要給我?」她伸出白女敕女敕的掌心,等待從天而降的意外之財。
白衣女子這回倒是相當不給面子地噗哧一笑,換來黑衣男人的詫然神情——當然不是針對粉女敕女圭女圭的愚蠢問句,而是白衣女子那抹罕見的清麗笑靨。
男人綠眸中的不耐幾乎是瞬間消散,只是口氣仍不見轉柔,這回他仔細答覆粉女敕女圭女圭的困惑。
「十兩,我幫你砍了他的右手。十五兩砍雙手。三十兩雙腳。五十兩我就砍他一顆腦袋。」這可是他干殺手以來所開出最低的價碼。
「砍……你要砍了我的龍老大!」她恍然大悟,繼而大聲嚷嚷。
「砍你嘴里的負心漢。」黑衣男人糾正她的用辭。
「不可以!」粉女敕女圭女圭直接反應。她雖然嘴里埋怨東、埋怨西,嫌龍老大過於疏忽她、過於醉心公務,可她從不曾想傷害龍老大。
她立刻豎起渾身尖刺般的防備模樣,自動將黑衣男人歸類為「壞人」一方。
「你敢把壞主意動到我家龍老大身上,小心你吃不完兜著走,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鐵血神捕龍步雲,你動他一根寒毛,他會將你關在地牢生跳蚤生到死!」
她的威脅偏向於毫無用處的童語謾罵,不過黑衣男人和白衣女子倒是因為她句子中所透露的某段字眼而雙雙挑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