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縱容她沉迷,也不能放任自己迷醉。
萬一彼此都習慣了依賴及貪戀對方體溫,未來的下場他已能預見。
說他沒有為女圭女圭心動,那是自欺欺人的笑話,但心動又何用?他立誓對抗閻王門,表面雖自信滿滿,實際上他對高深莫測的殺手組織又能有幾分勝算?連衙役兄弟們皆認為他犯上閻王門之舉只是以卵擊石。
即使明白勝算微乎其微,他仍願放手一搏,為的當然不是加官進爵或千古留名,他只想照著自己向來的處世態度——領多少薪俸,做多少事。
就像他曾听一個落獄殺手提過,別人給他一人份的買命錢,他絕不會多事地替雇主多殺另條人命,否則就蝕本了。反觀衙差的風氣,領一份薪俸,卻不
出半分力的家伙大有人在,與罪惡滿盈的匪類相較,是否更為劣等?
他龍步雲,不屑為之。
但他又無法否認,自己針對上閻王門恐怕會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便罷,大不了再接再厲,但若成為閻王令的殂殺對象,絕對會成為無頭孤魂,畢竟我所面對的……是『索命閻王』呵。」龍步雲像是自嘲,布滿劍繭的厚掌滑過她綢緞似的青絲。
他將錦被拉高數寸,完完全全包裹著她微蜷的身子。
「一個人喪命又何妨,若牽連到其他人的傷心,那非我所樂見。」
為了擔憂著別人的傷心,所以他盡量減少了會為他傷心的「人數」,減少了讓人成為他肩上負擔的機會。
他不想肩負著其他人的喜怒哀樂,更不想因為自己辦案時向來置生死於度外的蠻干態度換來其他人的寢食難安。
只為了他想保護那些他所重視的「其他人」。
因為在乎,所以疏離。
很矛盾呵。
但人生原本就會做出許許多多的矛盾蠢事,差別只在於「蠢」的程度多寡,他應該是蠢的多一些的家伙吧。
所以他才會推開了不斷貼近他胸膛的女圭女圭。
所以他才會讓自己以一種淡漠得近乎疏離的態度對待女圭女圭。
私心,這只不過是他的私心罷了。
睡夢中的女圭女圭突然發出銀鈴輕笑,仿佛夢中甜蜜異常。
龍步雲因她的笑靨而感到有趣,貼著青絲的大掌竟舍不得抽離,任綹綹青絲糾纏在他指節之間。
「只能再縱容你一晚,明兒個絕不準你再上我的床。」
也再縱容自己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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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五更。
女圭女圭睜開眸子,雙手胡亂地朝身下模了兩把,而後又輕笑地合上惺忪睡眼。
還好,還在。
平穩的心跳、溫熱的體溫,以及熟悉而特有的香澤,都在。
她今天晚上找了他好久好久呢。從頭一間廂房開始慢慢找,沿著他身上繚繞的清香,憑著她過人的嗅覺才找著了他。
他沒再推開她,也沒再換房睡,或許是他已經睡胡涂了吧?所以沒心思也沒閑暇來訓斥她,嘻嘻。
「真暖和……」她的腳丫子磨蹭著他的小腿,稍解她冰手冰腳的小毛病,卻換來龍步雲沉睡中的細微申吟及蹙眉,她沒敢再動,就怕吵醒了他。
她可不想再被他給趕出房呢。
女圭女圭笑睜著眼,覷瞧著龍步雲的睡顏。
他長得算是好看吧?至少她老覺得看不夠他,視線跟著他打轉。
「難道這就是爺爺師父說過的愛嗎?」
可她不懂呵,以前爺爺師父老愛拿他陳年的輝煌情史來當床邊故事,那些「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在天願做比翼鳥」雲雲的纏綿悱惻,她壓根沒感受到,只覺得這樣枕在他胸前,她就好滿足——如果龍老大別老對她板著冷臉,她會更滿足,嘻嘻。
「我這樣也叫愛嗎?」女圭女圭偏著腦袋瓜子,問著沉睡的龍步雲。「爺爺師父忘了告訴我,我可不可以不要愛得又是雷劈又是火燒,可不可以像現在這樣每晚看著你就好?我不貪心的,只希望像現在。」她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眉心。「你若是听到我這番話,一定又要訓我胡言亂語。」
她又呆望了他好半晌,輕撥他披散的黑發,滴溜溜的眼瞳一轉,也揪過自個兒一把青絲,開始與他的頭發交纏打結。
「『結發為君妻,席下暖君床』,只要結了發,就可以當夫妻吧?」女圭女圭單純地從字面上解釋著結發涵義。
編完一綹發絲,她意猶未盡,繼續編繞第二束、第三束……
若以發絲擬情絲,密密麻麻地纏繞再纏繞……
發絲纏繞。
情絲亦然,那該多好。
第五章
「抓到毒手夜盜了?!」
「是,听說是李捕頭抓到的人。」
龍步雲及泠溱快步穿過重重衙役守衛,來到地牢,泠溱沿路將最新情報轉達給龍步雲得知。
「李捕頭?那個從來沒破過案的家伙?」龍步雲失笑。「這可好,他倒發揮了衙門兄弟的同胞愛,替我解決了一件麻煩差事。毒手夜盜是怎樣的人?」
「是對鴛鴦大盜。」
「一男一女?」這與他所尋獲的線索大相逕庭。
「嗯,而且以醫者的身分來掩飾。」
「果然與咱們日前猜測相去不遠。」龍步雲牽起笑,猛地感覺頭皮一陣抽痛,不禁揉了揉發根及受難的頭皮。
「大師兄,怎麼了?你……今天的頭發有些膨松、有些鬈呢。」嗯,這造型有些新穎。泠溱盡量不讓笑聲逸出薄唇,免得換來大師兄的白眼。
「別提了,我的頭發差點教人給全數扯光。」
「喔?」泠溱好奇極了。「那個『人』該不會是指貴府的嬌客吧?」
「不做第二人想。」龍步雲低吟著。
今早甫清醒,他壓根忘了胸前還窩了個女敕女圭女圭,一翻身,將女圭女圭摔下床鋪不提,他的整頭發絲也隨著她的落地而強力拉扯,兩道咫尺之距的視線在淚眼蒙朧間相遇——因為頭皮痛到逼出淚來。
而後他足足花了整早的光陰拆解兩人交雜不分的打結發絲!他原先惱得幾乎要拿剪子剪了那些又密又麻的小暗結,但她又說斷發是不吉祥的徵兆,逼得他只好與她鼻眼相對、氣息相貼地解著那些將兩人系在一塊兒的三千煩惱絲。
他當然知道女圭女圭干下壞事的背後主因——她以為將兩人的頭發打起結來,兩人便能永遠不離不棄……听她邊哭邊解釋著她的舉動,他也提不起任何責難的心思,反而心窩還流著一股暖暖的熱潮。
只不過結發听起來很美,一旦以真實的蠢舉來執行,只有四個字能形容,就是痛不欲生!
談話之間,兩人進到幽暗石牢,數名守門衙役朝他行禮。「龍捕頭。」
「我來瞧瞧毒手夜盜的真面目。」
「右側第二間,龍捕頭請小心,那個男的……呃,很難搞,咱們好些兄弟都被他下了毒,您最好離他十步之遠。」衙役好心告誡。
「我明白了,另一名女犯呢?」
「收押在東牢。」
「好,將她一並帶來這里。」
「是。」
龍步雲邁近牢門前,只見一名面容異常俊秀的男人一臉不爽地坐在角落。
「久仰大名,毒手夜盜。」
牢里的男人瞟來冷冷眼神,不答腔。
「把牢門打開。我進去和他聊聊。」
「大師兄!他——」
「別擔心。你在外頭候著,視情況行動。」
撤了牢門大鎖,龍步雲進到牢房里,男人卻硬將臉轉往反方向。
「在下龍步雲,請多指教。」
男人哼聲回應。
「毒手夜盜,請教尊姓大名?」
男人終於開了金口,語氣仍倨傲得目中無人。「不就姓毒手,名夜盜嗎?哼哼,我若真是你們口中的毒手夜盜,恐怕全洛陽的家家戶戶,無一能幸免被我洗劫一空。」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