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件事很困難,但是爺爺師父就只說了這樣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找……我也不想下山來找尋一個陌生的『親人』呀,但爺爺師父不放心我獨自留在靈山……我不喜歡城里,有時遇到好多壞蛋找我麻煩,我就有股沖動想縮回靈山……」
她根本不適合繁華城市,她從爺爺師父那里學習到的東西太淺顯。
她天真,因為她不知道如何分辨每個人話里所挾帶的另種涵義,是真誠、是反諷,她壓根模不著頭緒。
她單純,因為她所生長的環境太窄小,她的世界只有與爺爺師父生活的樸實山野。
她任性,因為她從不曾學習與其他人相處的方式,以往爺爺師父寵她、疼她、讓著她,自然處處護著她,哪像現在,讓她獨自流落洛陽。
她的茫然及害怕是可想而知的。
她的依賴和纏膩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過,龍步雲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麼她只依賴、糾纏他?
「罷了、罷了,龍某既然答應替你找人,自當盡傾全力。」
「那是不是表示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邊?」女圭女圭眼中閃動著異常晶亮的光輝。
「在找到人之前。」他立下但書。
「那你慢慢找。」女圭女圭咧開小嘴,急忙接話。
「龍某必會『盡速』為你找到人。」他特別在「盡速」這兩字上加重語氣。
女圭女圭噘起嘴,對他語氣中那股巴不得立刻甩掉她的感覺微微惱火。
龍步雲看著她嘟高的紅唇及鼓漲的雙頰,不由得淺笑。
「不是說餓了嗎?去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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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東的富商在一夕之間被洗劫一空。
當龍步雲及泠溱趕到時,滿室只剩下些微殘香、空蕩蕩的珠寶飾盒、金銀空箱及一張寫著「貪財、貪財」的嘲諷字箋。
爆府差派了一名精通迷藥及醫術的姜璇協助調查。
「是什麼迷香?」泠溱問著不斷東聞西嗅的姜璇。
「嘖……很熟悉,但是……」
很好,無論說得如何頭頭是道,只要句尾加上「但是」,就表示前面說的皆是無用之言。
龍步雲攤開昨夜他歸類出來的迷藥名稱。「你參考看看。」
姜璇接過細瞧。「素冗、銀鴉草、莽蒼……不,不是這三種。絹菊,味道有些像……迷尊,應該不是。喔?龍捕頭,你連『斷香』這麼稀有的迷藥都知
道?不過姜某此生尚未有機會嗅過斷香的氣味。」他撫著短胡,續道︰「映山紅、春山如笑、貴妃醉……這些皆是極佳迷藥——」
「慢著,我啥時寫了這些奇名怪稱?」龍步雲拿回紙張,發覺在他龍飛鳳舞的草書下方補上了俏皮可愛的字跡。
龍步雲蹙起眉。
是了,今天一早就瞧見女圭女圭拎著這張紙又涂又寫,這筆跡除了她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她懂得醫術?不,應該問——她竟懂得這些奇奇怪怪的迷魂藥?
或許……
「大師兄?有什麼不對嗎?」泠溱喚著他。
「不。」龍步雲搖頭。「只是發現了一條破案的線索。」
「是什麼?!」
「別心急,這條線索交給我來辦,我另外有任務派給你。」
「大師兄請說。」
在提及任務的一瞬間,龍步雲突然想到。「對了,瑯琊下山了沒?」
「還沒。」
「看來鴿子放得不夠多,再接再厲。好,現在先不談瑯琊,我要你去幫我查皇甫冰川的來歷,最好連祖譜一並追查。」
「大師兄,難道你懷疑——」
「你過慮了,查他的身分純粹為了私事。」而這回私事的芳名就叫「女圭女圭」。
雖然女圭女圭考量了部分疑點,但仍不能排除皇甫冰川就是她要尋找的皇甫世家成員。或許女圭女圭的爺爺師父當年見到的小伙子是皇甫世家的某個子孫,而非皇甫冰川……而他的責任就是幫她找到皇甫世家。
「咦?私事?」泠溱一時愕然。
大師兄從不在身負公差時談論私事,而現在竟然叫他去辦私事?
「對,私事。而我現在要去辦公事。」他所謂的公事,就是回府詢問女圭女圭關於紙上所寫的名稱,並厘清女圭女圭的真實身分——
倘若她真是個小甭女,的確令人憐惜,但她若是有目的而來,他只能說,她的演技精湛。
龍步雲隨手挑起一本沾染了些微香氣的書冊,準備帶回龍府讓女圭女圭瞧瞧。他朝泠溱道︰「有沒有用不著的紙,我要用來包書,以免香氣散盡。」
泠溱往胸口一模。「啊!有,剛才有人在西市發單,我順手就塞到懷里。」他隨意一瞄,「是個討喜的小夫人在辦義診,這年頭還極少有這等善心人士。」
龍步雲難掩好奇,接過紙單也同時瀏覽一下。「神醫濟世?」
神醫……
「這年頭哪個大夫不掛上『神醫』兩宇來打打名號?」姜璇插話道︰「但普天之下,真能擔得起『神醫』美名的人,除皇甫世家之外,無人敢與其相提並論。」
「姜先生,你也知道皇甫世家?」龍步雲問道。
「習醫之人怎可能不知?」
「那你清楚皇甫世家的府邸所在或任何訊息?」
姜璇感嘆地直搖頭。「數十年前,一場滅門血案誅盡皇甫世家,也不曉得是否有血脈存活下來,而今太多人仗著這疑點,冒充皇甫世家遺孤。姜某就曾听說緣山之上出現一名性情古怪的『皇甫神醫』,至於是真是假也無從考究。」
龍步雲的注意力全數集中在那四個字——
「『性情古怪』的皇甫神醫,是嗎?」
第四章
一句「龍老大回來了」,讓龍府上下將龍步雲與女圭女圭視為「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最佳鐵證。
想想,一個右腳甫踏入大門門檻,另一個左腳已經率先從湖心石亭飛奔迎接,這不擺明了兩個人之間隱含了些什麼嗎?龍府上下齊心一致地歸納出這番蜚短流長。
聞「香」而來的女圭女圭在奔近龍步雲的前兩步時停下,動動俏鼻。
「龍老大,你身上怎麼還有另一股味道?」
龍老大?他和她何時已經熟稔到稱兄道弟?
女圭女圭不待龍步雲回應,逕自說道︰「是貴妃醉和少量絹菊的味兒呢。」
「你嗅得出來?」他連懷中的書冊都尚未拿出來,她竟已發覺?!
「鼻子靈光嘛,爺爺師父老夸我的鼻子比狗還厲害呢,能嗅到平常人嗅不到的味道。」女圭女圭一臉等著龍步雲贊美的期待表情。
「你為何會如此清楚貴妃醉和絹菊的味道?你曾嗅過,抑或——」龍步雲眼露深沉。「你曾用過?」
「嗅過也用過呀,爺爺師父以前最喜歡用貴妃醉來燻蚊子了。怎麼,有什麼不對嗎?」她反問。
「燻蚊子?」
「是呀,山里蚊子好多呢。」女圭女圭躍上檐前矮柵,晃蕩著蓮足。「爺爺師父說斷香的味兒太重,像我嗅覺這麼靈光的人,聞多可就不好了。而太常用絹菊,久而久之,蚊子的兒子的兒子就燻不昏了,所以還是貴妃醉好,不僅燻蚊于有效,連我晚上睡覺也睡得更香更沉呢。」
毒手夜盜拿來作案搶劫的迷藥,竟然與燻蚊子相提並論?龍步雲突然有些同情毒手夜盜。
「貴妃醉這種迷藥,尋常人容易煉得嗎?」他近一步探問。
「不難呀。至少我爺爺師父每回一煉就是一大缸。」
「你呢?你會煉嗎?」
「我只知道大略藥材及煉法,但從來沒煉成過。」女圭女圭吐舌一笑,這也是爺爺師父老說她貪玩的下場。
「想也知道。」龍步雲低聲嘟囔,「我竟然還蠢到一度懷疑起你。」
「你碎碎念什麼?」
龍步雲自厭地搖頭。
女圭女圭見龍步雲的話題全在貴妃醉上頭打轉,於是從小埃袋里模出一小瓶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