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裳衣瞬間消了窩囊氣。瑯琊瞞了老爹和二娘長達二十多年,若她真要揭穿一切假象,早有成千上萬次機會,而她的不言不語,應該是有她的顧忌……
「我再出去尋人。」風裳衣垂頭喪氣。
「小子,等等。」宇文老爹出聲喚住他的腳步。
風裳衣回首,靜靜等著老爹接話。
宇文青翰輕咳數聲,「找著了就帶著瑯琊一塊回家,反正你們年輕人愛怎麼胡鬧就怎麼胡鬧,他做了我宇文青翰二十多年的乖兒子,也該讓他順著自己的心意一回……」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反對我和瑯琊?」宇文老爹開竅啦?「可你別忘了,我是個男人。」
「找回一個兒子,又多了一個兒子,怎麼算都是我賺到。」宇文老爹別過老臉,佯裝嚴厲的老古板。
風裳衣咧嘴一笑,手肘頂了頂宇文青翰的胸膛,全然哥倆好的架式。「老爹,改變心意羅?」
「別提了,我掙扎了好久……」夜夜苦思這難解的問題,好不容易才扭轉自己的心態——也許算是另一種死心吧。
硬生生逼走一個兒子,落得兩頭空的下場,還不如成全了兒子和他的「男」愛人,至少他不會失去瑯琊這孩子——宇文青翰強忍著老淚。
風裳衣拍拍宇文老爹的肩。「沒關系、沒關系,有掙扎就有收獲。」而且保證是宇文老爹意想不到的收獲!
但前提是,他能先找回宇文瑯琊……
天色漸漸暗沉,不遠處的街市卻一如白晝。
正準備離開宇文府邸再展開尋人的風裳衣收回跨出門檻的腳步。「那邊好熱鬧,有啥喜事?」
「今兒個有燈市呀。」
「燈市?上元之夜?」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源自於天官誕辰,所謂「天官賜福」,每逢此時,不論皇族、百姓皆縱樂歡慶,沿街張燈觀燈賞燈,通宵達旦。
「瞧你,找人都找胡涂了,明兒個才是元宵,但元宵前後一日都是這種盛況呀。」二娘為他解惑。
風裳衣感嘆,「頭一回和宇文弟弟會面也恰逢元宵,就在湯圓鋪子里相遇,時間過得真快。」
當時他正為尋找紅豆及白雲所苦,時至今日,他仍在尋找,只不過對象換成了宇文瑯琊……
風裳衣猛然一頓,像是憶起了什麼。
「蠢!我真蠢!她已經告訴我她在哪里了呀!」風裳衣拍掌大叫。
宇文青翰及眾人一臉茫然。
「她說想去喝碗紅豆湯圓!」那日踏劍山莊的小師弟正是如此陳述。
「這算什麼線索?」宇文老爹呿聲。
風裳衣笑了。
「『紅豆代表相思,湯圓代表團圓,讓我相思掛念的人終會在那里團圓』,我曾經告訴過瑯琊這番話,她一定在那里等我——」
就在不遠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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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遠之處。
客棧閣樓一角,重重垂紗輕掩中,呆坐著一道身影,無聊且無趣地俯視燈市間往來人潮。
燈火輝煌,處處溫暖,獨獨她,蜷縮在陰暗角落,頭一次感到如此孤寂,好像被排除在人群及嘻嚷之外。
「變成現在這樣不男不女難道是我的錯?朝我發什麼脾氣呀?!笨家伙!」低咒的自言自語轉換成輕輕嘆息。
真想將這番話甩到風裳衣的俊逸臉蛋上,順帶附送兩三拳教訓他,讓他也嘗嘗她那時的心頭痛楚。
「宇文弟弟——」
宇文瑯琊倏然一驚,回首,失望。
「哦,表情也轉變得太快了吧?」當日目睹風裳衣和宇文瑯琊追趕跑跳踫戲碼的小二哥端著熱湯上樓,「可惜我不是你在等的人,別沮喪,喝點熱湯暖暖身子。」他遞上紅豆湯圓,這些日子里宇文弟弟除了紅豆湯圓之外,任何食物都不曾咽下。
「我沒有在等誰。」宇文瑯琊露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倔強態度,「還有,你少攀親帶故地叫我宇文弟弟,惡心得令人想吐!」
害她誤以為……是那個老糾纏著她、死不要臉親昵喚著她的風裳衣。
「這樣稱呼比較親切嘛。」店小二笑了笑,「你不上街去逛逛?外頭很熱鬧哦,吃喝玩樂、猜燈虎、游街樣樣不缺,何必孤獨坐在這嘆氣?」
宇文瑯琊收回無神的視線,街巷里小販嚷嚷叫賣聲鼎沸,甚至連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也在今夜破例賞起七彩花燈。她的眼光落在三名豆蔻少女方向,嘻笑的花樣臉蛋圍繞在糖葫蘆小販旁,一串串鮮紅晶亮的玉珠梅子,令人垂涎。
宇文瑯琊動了,起身下樓,朝左側糖葫蘆小販走去。
慌張的風裳衣正巧由右側彎進客棧內。
「小二哥!小二哥!」
「來羅,來羅。」店小二才下樓便指著風裳衣,「呀——漂亮公子!」
「有沒有看見宇文弟弟?」
「宇文弟弟?有呀,他剛走。」
又是這個鳥答案!風裳衣已經懶得詢問同樣愚蠢的「有沒有說去哪」,一轉身奔出門外,在熙攘人潮中尋找。
他不顧形象拉開嗓門,提足中氣朝四方大吼︰「宇——文——弟——弟——」
原先嘈雜的街巷瞬時鴉雀無聲。
「宇文弟弟!不管你現在要往哪個方向走,都給我站住!否則被我逮到你,小心我會揍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听到沒——」
撞開三個擋路人,推倒五個不識相的絆腳石,風裳衣邊嚷邊跑。
「不要再躲著我!我混蛋!我白痴!我嘴賤!我活該倒楣不被信任,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別生我的氣,宇文弟弟——」
宇文瑯琊抬頭,瞧見一道卷起黃沙的狂風掃向她的方向,她沒有躲避,沒有應聲,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拎起甫買來的糖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地舌忝。
「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
咻的一聲,狂風般的黑影掃過她眼前,消失在好遠好遠的黑點處,只剩一聲聲的「宇文弟弟」仍在西街回蕩。
原來風裳衣上回也是這般瘋狂呼喚著她,難怪全汴京城皆知道「宇文弟弟」,她總算親眼見識到了。
舌尖劃過糖衣。
好甜,是糖葫蘆的蜜糖溶入口中化開的香氣,也或許是心頭一點一滴沁出的笑意,甜了她所有的意識。
跑向西方的黑影又折了回來,步伐未曾停歇,再朝東方飛奔。
宇文瑯琊坐在某戶人家門外的石獅旁,像個新奇的孩子一邊看著「千里尋人」的戲碼,一邊貪著零嘴的甜膩。
無論人聲如何重新再擾攘,如何再沸騰,一聲聲的「宇文弟弟」卻永遠是其中穿插最響最亮的呼喚,不絕於耳。
她靠著冰冷石獅,閉趄雙眼,听覺卻變得更清晰。
宇文瑯琊忍不住笑了,笑得有趣而開心,她好小聲好小聲回應,近乎喃喃自語︰「我在這里。」
一直在這里,等你。
一直在這里,等你來找我。
再也听不到任何過耳嘈雜,只剩那道心急奔馳的跫音,就在不遠處……
「呼呼呼哈哈……呼呼……我……呼呼……終於找到你了……呼呼哈哈……」喘息聲交雜著無法辨明的字句在她面前停駐,宇文瑯琊緩緩睜開眼,望見滿頭熱汗、衣衫頭冠凌亂的風裳衣。
兩人都來不及開談,風裳衣雙臂一展,牢牢抱住宇文瑯琊,箝得死緊又密密貼合。
「我抓到你了。」風裳衣仍在輕喘。
「你又在使出那招纏死敵人的唯一絕學,是嗎?」宇文瑯琊此時竟還有好心情調侃他。
「對!而且只纏你一個!」風裳衣霸道宣告,並以行動來證明。
宇文瑯琊只是笑著,不掙月兌他的臂膀,空閑的手仍舉起糖葫蘆輕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