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瑯琊緊合著眼,他真正氣的不是這檔鳥事,他是……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何而惱、為何而氣、為何而——妒!
「我順道幫你買了碗紅豆湯回來,你喝完就早點歇息,你看起來好累。」風裳衣舀起香甜紅豆遞到宇文瑯琊唇畔。
宇文瑯琊睜開雙眼,「你眼里看的人是我,還是他?」
「呃?」風裳衣愣頭愣腦,搞不清宇文瑯琊問句中的「他」是誰。
「你不是說我的眼楮很像他?你透過我的眼在尋找他的蹤影?」好空虛、好迷惑的聲音,這是他發出來的嗎?好像在質問,又像絕望……
「我……不能否認。」一開始他注意宇文瑯琊,的確是因為他的眼神像白雲。他追尋這樣的眼神已長達十數年……
你給我的眼神,如同你給世間所有人一樣的冰冷,不帶情感……你讓我感覺,在你眼底,我只不過和尋常人無異,而非身懷異稟的……魔物。
他曾對白雲陳述自己痴戀他的原因。好像因為這理由,追逐白雲成了他的例行工作,他總喜歡看著那雙眼神越來越冷冽的轉變。
風裳衣試著補述︰「但是我從不曾藉由你來尋求慰藉,你與白雲雖然相似,但你永遠都不可能是白雲——」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宇文瑯琊冷冷截斷他的話。
沒有溫度的逐客令,像夜里緩降的白雪,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掩蓋了眼中所有能收納的事物,所有想見與不想見的——自己。
「宇文弟弟……」
「我只是累了,明天就沒事。」宇文瑯琊為自己的失常編織藉口,眼眸卻不再看他。
「那我不吵你了,乖乖睡。」風裳衣遲疑又不斷停停走走的腳步聲終於退出房間,留下一室靜寂。
天殺的!
宇文瑯琊握起雙拳,狠狠捶在桌上。
知道自己成為別人的替代品竟是如此令人痛恨的事!
替代品!他從小到大都擺月兌不掉這三個字!原以為逃離了令他無法喘息的宇文世家便能逃離宿命,結果他仍舊永永遠遠只能活在「宇文瑯琊」的軀殼里!
他曾經屈服了、接受了這樣的命運,為什麼此時又冒出惹人心亂的風裳衣?
原來……原來風裳衣眼中看到的人不是他,風裳衣希望透過他的眼尋找心心念念的人,而他卻恨極了面對風裳衣眷戀不舍的情眸,更無法忍受其中映著的他——白雲的替代品!
讓風裳衣無法忘懷、傾心追尋的白雲究竟有怎生的容貌?與他又有何相似之處……
抬眸,瞥見映出自己身影的銅鏡,宇文瑯琊倏然一驚。
他見過銅鏡里的神情,曾經。
是了,是與大師兄一塊,就在不久之前,在湖心輕舟上。
當時大師兄也正流露出如此五味雜陳、似笑非笑、似憂非憂的神情。
大師兄的情緒是掌控在一個傻女圭女圭身上,既然如此,又是誰左右著他呢?
心底有道好模糊的答案和身影,呼之欲出。
不清楚。他看不清楚、听不清楚!再靠近一些……
朦朧身影在腦海中輕快地跑向他,逗趣地揮舞雙臂圓弧。
好熟悉的動作及姿勢……
宇文弟弟,朦朧身影仍舊朦朧,一貫大嗓門已經嚷嚷出聲。
當啷巨響,宇文瑯琊慌亂而恐懼地甩去那面清晰映照他每絲每毫的情緒起伏,以及不敢正視的困疑核心的鏡子。
銅鏡滾落地上,一圈圈旋轉,鏡面中的宇文瑯琊交錯成數不清的掙扎容顏。
「天……不可能,這太荒謬!」宇文瑯琊雙手抱住頭,收緊的力道顯示他的抗拒。
他的神情、龍步雲的神情、風裳衣的神情,那是——
沉淪在情海之中,無法自拔的神情。
第六章
早上一覺醒來發覺自己被甩了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咧?
好笑?窩囊?還是不知所措?
風裳衣茫然站在宇文瑯琊房內,平整折齊的被褥像是不曾有人上床使用,而上頭擺著一張字條,簡單扼要的宣告宇文瑯琊要與他拆伙,以後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來,若是路上見著面也要裝作不曾相識……
真好的分手方式!不拖泥帶水,他真該為宇文瑯琊的舉動拍拍手!但……
他笑不出來!廢話,有誰被視為「爛泥」、「污水」還高興得起來?!
風裳衣怒沖沖飛奔下樓,半途被客棧小二給攔了下來。
「客倌,昨兒個您詢問的那對夫妻,據說今早在布坊里挑綢緞,我猜——」
風裳衣即刻插嘴,問了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問題。「我問你,跟我一同住宿打尖的那個年輕公子咧?高高瘦瘦的,眼楮很漂亮那位?」
「您是指宇文公子?」小二指著登記住房的客倌名稱。
「對對對,他人呢?」
「五更天就走啦。」
五更天?那不就是他離開宇文瑯琊房間不久的事?他昨夜就該發現宇文瑯琊的反常,死皮賴臉也得纏著他,結果一時失察,落得被惡意遺棄的下場。
「去哪?!」
「這宇文公子沒說,小的也不敢多問。」客棧小二追問︰「公子,那夫妻倆的事,您還查不查?」
查,當然查!追尋白雲和紅豆才是他的正事,也是唯一目的,不是嗎?
他昨夜為了探到兩人蹤跡而手舞足蹈,不是嗎?
當初跟在宇文瑯琊身邊只是為了破壞他針對閻王門干些蠢事,而他的任務也達成了,不是嗎?
所以宇文瑯琊不纏著他追索閻王門的消息,他反倒該松口氣,不是嗎?
每一個疑問,他都可以用萬分肯定又不容辯駁的「是」來做結,但……
為什麼當他回復理智的同時,人已經出現在龍步雲的府邸前咧?
罷了罷了,此題仍然無解啦!
再度搪塞個爛藉口,風裳衣緩緩舉手敲向府邸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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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甩掉風裳衣?」龍步雲睜大眼珠子,相當意外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他壞了我的事。」三個時辰前風塵僕僕回到龍府的宇文瑯琊看來略顯疲憊,灌下兩大碗醒腦清茶,卻壓不住頭痛欲裂的不適。
「喔?」
宇文瑯琊簡單向龍步雲交代那夜與閻王門白無常的相會過程及風裳衣「壞事」的大略經過,末了推斷道︰「師兄,恐怕你料錯白無常不善武藝這點,我倒認為閻王鮮少派她出任務是保存實力,將最頂尖的殺手當成壓箱寶貝。」
「反正閻王門虛實難料,有一兩件失誤是很平常,我會讓人留意你口中提及的白無常。」龍步雲一頓,「瑯琊,就為了這微小的理由,你甩了風裳衣?」
宇文瑯琊無力申吟,他知道大師兄現在全部念頭都在「你甩了風裳衣」上頭打轉,沒得到滿意的答覆不會罷休。
「一半。另一半原因是他找到自己要找的人,這也是當初他與我同行的理由之一,既然找著了,他也毋需再冒險跟著我。」
「那你為何不等他睡醒再痛痛快快揮手道別?好歹你們同行不算短的日子,沒交情也有感情吧!瑯琊,你挑了一個最差勁的方式。」龍步雲擋下宇文瑯琊以茶當酒猛灌的動作,「你趕了整夜的路,早膳沒胃口、午膳又推說不餓,這種清茶專消飯後油膩,可不是讓你澆愁用,再喝會傷身。」
「你若見識過風裳衣的纏功,絕對和我用同樣的方法擺月兌他。」說這話時,不知為何,宇文瑯琊竟然勾起淡淡笑痕,他的神情全數落在龍步雲眼底。
「既然如此,你不擔心他找上門來尋你?」
宇文瑯琊眸色一黯,「他沒這等多余心思。」恐怕他現在正以同樣的纏膩賴在「白雲」身畔,笑得合不上嘴。
「瑯琊,你的話自相矛盾——因為怕他纏你所以不告而別,現在又說他壓根沒空理你,那你跑個什麼勁?」依他看,這舉動反倒像情人吃醋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