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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令 第25頁

作者︰決明

看來……這貌似無知的小娘子有著難以想像的細心洞察力。

「她不會擔心,也許她還會慶幸……」慶幸終於月兌離他的掌控,慶幸終於恢復自由之身。

「若她喜歡你就絕對不會這樣想。」小娘子嘟著嘴,「如果今天墜崖的是我相公,我一定跪在崖邊,每天哭。」

「你就不能想點實際的方法嗎?哭有什麼用?弱者才會用哭來逃避。」閻羅毫不客氣批評她的蹩腳方式,並以鼻間哼氣來加重他的不屑。

「但他知道我會等他呀,他知道我會哭著等他,他會心疼,就會快快回來安慰我。說不定那名姑娘也在崖上哭著盼你。」

「她不會,她與你是全然不同性格的女子。」閻羅目光移到小娘子臉上,那是一張愛笑的臉蛋,對人性的全然信任;而憐我,傲然又不屈,堅韌的勇氣是她最醒目的特質,兩個迥異的女子怎可能會有同樣的舉止?

「可是你希望她等著你,不是嗎?」小娘子撐著頰,一語點破他不說出口的思緒。「你別急,我相公說你身上的傷再過兩日就能回復七成,很快就能回到她身邊。」

「她也不會像你想得如此樂觀豁達。」閻羅的口吻像輕嘆,「甚至埋怨我對她不好吧。」他自嘲一笑。

「好與不好如何定義?一個冷漠近乎無情的人,只有在面對你時才露出一個淺似煙茫的笑容,你能說他對你不好?一個博愛如仙佛的人,他所能給予你的體貼及關懷如同給予所有人一樣,你能說他對你好?我總是想不透也理不清……人心很難捉模,也很不容易滿足,他對我好,我還會胡思亂想著這些好之後是否隱藏著我不明了的其他意義;他對我不好,我還會怨慰著他的無情及冷淡,漠視掉在不好的背後是否代表著我自身不夠好?我不值得他疼愛?」小娘子噗哧一笑,她的長舌老是容易將話題轉到不相關之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別理會我,只不過我認為你心底想些什麼就直接告訴她,別讓她胡思亂想。如果連你自己都不敢向她表達最真誠的一面,又怎麼可以期望對方先掏心挖肺呢?」

閻羅無奈苦笑。活像被個十歲女乃娃兒硬生生教訓了一頓至理名言,這感受……有點丟臉及難堪。

但卻觸動他心里一道始終困擾的難解謎題,給了最直接的答案。

「對了,我每次想問你的名字,總會忘記,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大哥,你到底叫什麼?」她已經主動和他攀起關系,稱兄道妹。

瞧她說得,好似他們熟稔數年之久,實際上不過短短半月。

「閻羅。」

「閻……閻羅?」她重復,才咽咽口水,「不會是我心里想的兩字吧?」

「就是那兩個字。」那張圓潤臉蛋藏不住她的每個念頭。

只見小娘子笑臉一斂,尖叫數聲,拔腿飛奔屋外。

等她再度回屋時,小手上多出三灶清香,神情認真的在他床榻前拜上數拜。

這就是銀發男子回屋時所見到的好笑畫面,害他誤以為床榻上的綠眼閻王當真斷了氣息。

「你在忙什麼?」銀發男子扶起她盈盈拜倒的身軀。

「相公,他叫閻羅,是地府閻羅王的閻羅喔。」小娘子雙手合十,恭敬再揖身,口中念念有詞——保佑闔府平安啦,風調雨順啦,連六畜興旺都逸出檀口。

銀發男子無奈暗笑,不再理會她虔誠的舉動,來到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住閻羅啞穴,再度剝奪他的發言權。

「你包袱收拾好了嗎?」他轉頭問著親親娘子。

「包袱?什麼包袱?」她眨眨不解的水眸。

「咱們要離開這呀。」昨夜不是才向她提過嗎?

「可是閻羅大哥的傷還沒有好呀!咱們不等他能下床走動再離開嗎?」她揪著相公衣袖。

拜托!這男人一掌就可以將他們兩夫妻打成烙餅,現下不走,難不成等這男人回復成張牙舞爪的猛獅之後再來抱頭鼠竄嗎?銀發男子在心中冷笑三聲。

他輕捧著嬌妻小臉蛋,溫柔地展開攻勢,甜膩得教她毫無招架之力。「春寶貝,所謂施恩不望報,咱們如果留待他傷勢痊愈,屆時他若報恩心切,又是做牛做馬又是三跪九叩,你擔當得起嗎?你忘了咱們不肯留下名號,是為了什麼?」

小娘子認真地點點頭,「相公是擔心江湖上有太多慕威名而來的人,也為了避免太多報恩的人找上門來,所以才不留名號。」

慕名?按那銀發家伙惡劣的性格,應該是尋仇吧?閻羅輕哼一聲。

銀發男子目光掃向閻羅,「況且,只消兩日他便能運動內力逼出鎖臂銀針,你毋需擔憂他的安危。」

比較需要擔憂的人是他吧?照他這些日子「招待」閻羅的方式看來,閻羅是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還是「包袱款款」,先溜再說。畢竟他的武功與閻王門相較,就如同孩童的花拳繡腳對武林霸主般劣等。

小娘子想想,也覺得相公言之有理。

「閻羅大哥。」她再拜一次,「我們不要你報答,因為救人原本就是件好事,你也別尋找我們,更別將我們視為恩人,若將來有緣,也許還能再相遇。」她笑得好甜,全然不知道相公的惡行。

閻羅冷著一張臉瞪向銀發男子。

報答!?是報復才對!

可惡!他要劈了這該死的庸醫!

「我們要走羅。」銀發男子牽起小娘子的手心,投給閻羅嘲謔的賊笑,好似在挑釁著︰怎樣,打不著!打不著!

生平頭一遭,閻羅嘗到咬碎鋼牙卻無法教訓那猖狂者的窩囊滋味!

第十章

「听說你要出家?」

自從上回白雲合離開君府,再來探視憐我已是十六日之後的事,由青華夫人口中,他听到不可思議的消息。

在梅花綻放的寒冬雪季,她幾乎完全融於淨白的雪色間,白雲合與她一前一後步行於結冰的湖畔。

憐我輕搖螓首,「原先是如此打算,可惜師太說我塵緣太重,即使出家為尼仍無法坦然放下心中的囿圍,她說若念佛能使我心靈祥和,不妨帶發修行。」

在檀香裊裊的佛門淨地,她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無論是疲乏的精神或負壓的。

她拂去發上皓雪,讓指尖傳來的寒意凍得微顫,「師太說得對,我的祈佛太過單一自私,只為了他一人,跪在莊嚴佛像前,腦海中想的全是他,他的眼、他的發、他的模樣、他的神情。求著求著,千頭萬緒也只化為一個念頭——求神佛讓他在黃泉地府中好過些,別讓其他惡鬼給欺負。」雙掌越來越冰冷,她呵起霧氣,想為自己的身軀帶來暖意。

「他是那種絕不容許任何人欺壓的霸性,恐怕連地府的黑白無常也得讓他三分。」白雲合應道。

憐我仰首望著枝上白梅,檀口輕吐的薄煙讓眼前景物添染上一層更難以辨識的朦朧。「自從閻羅失去蹤影,我常常想起以前的往事,練武時的痛苦或反抗他而受到處罰的不甘,那些曾教我痛不欲生的折磨再次重復想億,竟完全記不得當時的怨恨及憤怒,它變成好輕好淡的畫面,就像現在口中氤氳的煙,抹去清明的丑惡,最後殘留下來只剩片片相思。人,好善忘。」她平靜的口吻听不出任何遺憾,只是清然陳述。

白雲合凝望她消瘦側臉,無語。

「有朝一日,我可能也會淡忘他的模樣,一思及此,我竟然……好害怕。不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不能忘……我每天合眼入寢時總是這般念上數回,擔心若不如此提醒自己,是不是明早睜開眼簾就會失去開於他的記憶?」她回首,看著雪地上深淺不一的兩雙腳印,遠方的痕跡已教不斷的落雪掩埋,記憶也如同此景,讓流逝的光陰漸漸吞噬。「曾經痛恨到想親手結束他生命的自己,竟然開始念著他的一切。或許是失去了,才想從過往的相處中重溫;失去了,他的善惡好壞也不再令我反覆違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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