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卻必須為了她已忘卻的前世、已縹緲的愛戀、已不存在的記憶,被迫舍棄掉她最愛的人!
她不甘心!
紅豆的嚷叫聲越來越大,近乎失控。
就在閻王門里其他人被尖嚷聲引來的同時,紅豆在白雲合臂彎里失去意識。
第九章
我想見你,無論是否今生緣盡情斷,我都要見你最後一面……
黑影不斷在眼前交錯,柔情似水的嗓音道盡一個女人最強烈的心願。她在流淚、她在磕求,她的哀傷緩緩流人意識之中,心酸的令人想痛哭,那椎心鉅痛,明明白白地佔滿心頭,好酸澀、好痛苦,一顆顆淚珠積成愁海,幾乎要將她溺斃。
為了你,我願意受苦于輪回之中,甘之如飴。即使,我必須承受七世早夭之命運,我也願意……
不!我不要!你不是我,你不可以那麼自私地決定我的命運!
只求再見你最後一面,將你的形影烙印在我心底最深處。除了你,我什麼都可以舍棄……
這不公平!
「不要——我不要——」
耳邊所听聞的一切糾纏著紅豆,那悅耳女音竟令她不寒而栗,身子抖如秋風落葉,無法自駭然的夢境中月兌逃。
「紅豆!」
一聲熟悉又眷戀的呼喚打破惡夢,黑幕里透出一道曙光,使她得以睜開眸子,望向正上方溫柔又擔憂的面孔。
是他將她自混亂的夢境中喚醒。
「二小叔……」她將身子依近他,哽咽輕喚。她好害怕,那不是夢境!那是她前世真真實實的經歷。
「沒事了。」白雲合安撫地拍著她的背脊,從她的夢囈中約略明白她夢見什麼。
床邊站著滿臉憂心的石炎官、憐我、黃魎及明白始末的風裳衣。
石炎官不敢踫觸失常痛哭的紅豆,只能不斷以唇形詢問白雲合到底發生何事,竟讓小紅豆哭到昏厥?他看得好心疼!
「讓我和紅豆獨處好嗎?」白雲合朝眾人低語。惡咒的宿命就只讓他們兩人明了吧,不必要再扯進其他人的傷心。
「老二……」
「炎官,听白雲的話。」風裳衣勾住石炎官的肩,硬將他給拖出房門。
憐我不安地頻頻回首,領著黃魎退出,順道掩上木門。
白雲合拭去紅豆臉上的冷汗,撥開垂落她頰邊的青絲。
「別怕。」可悲啊,這種時候,他竟然只能吐出這兩個字。
紅豆邊哭邊嚷︰「她說她想見那個男人最後一面,寧願、寧願賠上七世……可我不是她呀!我壓根不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性格,她怎、怎麼可以自做主張……我不要,二小叔,我不要……」
她哭聲漸歇,只剩重重吸鼻的啜泣。
「紅豆,那是你日有所思,才會胡亂將夢境里的畫面當成事實,那些都不是真的,沒有前世、沒有輪回,你就是紅豆,沒有人能用那種荒謬的方式來決定你這輩子的命運。」白雲合輕聲細語,雙手捧起她的臉,以拇指拭去兩眶的淚。
風裳衣說得對,他不能亂了陣腳,紅豆的反應超乎他所預料的激烈,倘若他無法平撫她的不安及恐懼,紅豆會先逼瘋自己!
「是真的!那是真的,夢里的聲音听得我心好疼!我……我……我不知道,我現在心里好亂,也好怕……一想到自己……僅僅剩不到五年的生命,我就好害怕。」紅豆咬著下唇,淚眼直視白雲合,埋首在他肩胛里。「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若真要受早夭的詛咒,何不讓她在未識情愛,甚至是在為親娘所棄之時就在冰雪中解月兌?為何非要到她正全心全意學著去當他的好娘子……在她如此幸福之時,狠狠地敲碎她僅僅十數日的美夢?
她不明白,不明白呀!
淚眼所凝覷的他,眉頭深鎖卻不發一語,對她的無助束手無策。
說話呀!說什麼都好,不要讓她一個人獨自擔驚受怕,安撫她、斥責她,什麼都可以,為什麼他只是抿緊唇不發一語?
刺痛感自眼眶蔓延到掌心,逼迫她不得不垂頸注視。
淚眼朦朧間,模模糊糊的交疊手掌,是她與他的。
握得死緊的白色粉拳是她的,輕覆其上、略褐色的大掌是屬于他——那手心傳來的冰冷溫度及淺得近乎無法辨識的顫抖,是來自于他——她最冷靜、最自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二小叔。
擔心受怕的不只她一個。
眼前她的夫君將她安然環在雙臂之間,比平常更加施力,幾乎弄疼了她卻渾然不覺。不開口,是因為他也手足無措嗎?
他,在懊惱著自己的無能為力吧!淚眼婆娑的紅豆擠出一抹笑。她竟然開始猜透白雲合煩雜的心思了。
她能歇斯底里的尖喊,瘋狂的叫嚷來發泄情緒,可他不能,因為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必須為她撐起苦難及一切的男人;甚至于到了她合上眼的同時,他將被獨自遺留下來,承受著喪妻之痛。
相較于她,他才是最辛苦、最吃力的一方。
而她什麼也不會,什麼也做不好,但至少,她不可以再讓他苦惱,不可以再成為他的負擔,不可以再讓他為她操煩一絲絲…
她抹去淚水,強迫自己不再哭泣。
「對不起……我好任性,是不?」紅豆輕笑道,揉揉自己哭到發紅的鼻頭,嗓音沙啞得嚇人。
白雲合明了她的強顏歡笑,更加心疼。
她自床上躍起,背對著他。「不能再睡了,幫我梳髻好嗎?我現在只喜歡你梳的髻,又漂亮又端莊。」她轉回臉,換上活潑的模樣撒嬌。
「紅豆……」不要用這種僵硬的笑容面對他。
「等會兒咱們先到廚房去偷渡些甜食,我喉嚨有點渴呢。」她輕快地打斷他。
「紅豆。」
她第二度搶先發言,「對了,還要同小吧爹解釋,否則他還以為你欺負我呢。二小叔,你看要用啥借口搪塞?」她坐在鏡前,披散著長發,模糊的銅鏡映照不出她此刻的真實模樣,她抖著嗓音卻說著輕快的言詞。
「紅豆。」白雲合略蹙眉宇,來到她身後。
她第三次插話,「上回我瞧見一匹不錯的淺藍布料,雖然你穿白衫也相當俊逸,可我想幫你添些衣物——」
大手蓋上她的肩頭,半強迫地讓她住了嘴。
「紅豆,別說了。」他扳過她肩頭,四目相對。
紅豆從他清澈的眼中看見皺著小臉的自己,那張佯裝堅強的丑顏。
好丑,丑到她自己都認不出來。
她垂頭喪氣,像泄了氣的皮球。「不說的話,我會瘋掉的……」她不斷深深吸氣,仿佛尋求更多的勇氣來面對他。
「我會听,可是不是那些毫無助益的轉移言詞,我知道自己的懦弱無能讓你害怕,但請原諒我,我……還沒有方法調適自己紊亂的思緒,我不斷試著要成為你最信任的人,要讓你能放心將自己交付予我,一切的努力卻因風裳衣一句話全數失了標的。看見你的反應,讓我更加失措,我不知如何安撫你的情緒,不知如何表達我的關心。你像個易碎的女圭女圭,我該用什麼方式將你擁入懷里才能不傷你絲毫?我很抱歉,再一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做得更好……」他低低吐露心聲。
原是準備將所有的苦自己承擔下來,孰知她卻無意間听到了他與風裳衣的對談,他生平頭一回嘗到心亂如麻的滋味。
多諷刺,他別號「文判官」,只會殺人卻無法操控她的命盤,他手里握的不是添命減壽的判官神筆,只是一把銳利無情的血劍。
紅豆搖首,打斷他自貶的字句。
「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很好了,超乎我所能回饋的地步。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多償你一些……我好差勁,只顧得自己的氣惱,卻忘了還有你……」她將臉蛋埋在他的雙掌之間,不斷烙下輕吻,「我不會再失控痛哭,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