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愣住,郭凝純很快回過神,先對他道︰
「你醒啦?你睡好久喔,因為你好像喝了很多酒,我在想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正打算叫醒你呢。」
不記得自己昨夜什麼時候昏睡過去,也沒有她離開的記憶,林想歌只是注視著她。
她的臉上、發上都沾著一些顏料。她露出笑容。
「你醒了正好,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是衣袖,而不是手。林想歌意識到這點,看著她轉過去的背影,被她帶著往前走。
來到透天厝的後方空地,原本灰白色的一整面牆壁,如今卻被滿滿地填上了繽紛的色彩。
林想歌一怔。
「鏘鏘!」郭凝純放開他,跳到牆壁前,面對他,雙手張開,向他展放。「早上的時候,河堤那邊難得出現了彩虹,不過你一直沒起來,我想讓你看呢,就趕快把它畫下來了。」
彷佛在跟他邀功似地,她笑得像個孩子。
今天難得好天氣,她的笑顏在陽光下看起來宛如會閃爍。林想歌只是望著她。
好像對他沉靜的視線有些不解,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趕忙道︰
「這是水洗顏料,可以輕松洗掉的。」她並未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視下,一如往常地笑著。「我想,或許看到漂亮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好,你的心情有變好了嗎?」
她將昨夜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後,又為了他,用畫筆留下了已經消失的美麗。
對繪畫美術毫無鑒賞力的他,不可能會因突然看到某幅畫而感動。
「……沒有。」他誠實地說。比起牆壁上色彩鮮艷的畫,他在意的,是她臉上那一點點的顏料痕跡。
聞言,她笑了出來。
「哈哈!」一點也不介意,她愉快地道︰「是嗎?沒有嗎?」
他似乎可以想像在她起床之前,她在他門外踱步而等待敲門的模樣。林想歌凝睇著她,之後看向那面牆。
「……你真的很會畫,像小時候一樣。」他記得,國中的時候,他們曾經畫過彼此。
她明顯地停住了一下,然後,笑容變得柔和。
「沒有啦,其實我只能算是基礎而已,賺的錢也很少的。但是,我小時候很努力地畫呢,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什麼科目都不好的我,也是有比較會做的事情。」她雙手放在背後,道︰「我沒想到你會記得。」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雖然可以一直坦白又直接地傾訴對他的感情,卻只是因為被他稍微稱贊就露出害羞表情。
她低著頭,輕聲說︰
「幸好你沒有不理我,因為我昨晚好像惹你生氣了。如果你不跟我講話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她並沒有做什麼事惹他不悅,甚至她說的都是事實,他是自己情緒不穩,而她,只是想安慰他,即使明知道那麼做討不了好。
明知道那麼做也……討不了好。
「從一開始……你就是想來安慰我?」他注視著她。
金色的晨陽灑落在她身上,把她整個人照得閃亮亮的。
「我哪有那麼厲害。」抬起臉,她看著他,眼神溫柔,輕笑道︰「我只是喜歡你而已啊。」
林想歌只覺胸口一陣灼熱,是因為她。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就是月兌口問了︰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他想要知道……關于她的事。
她似乎感到十分意外,睜大了眼楮,隨即垂下眼簾,掩飾似地拉了拉自己的頭發。
「我想……一定是從小學就開始了吧。大概是這樣,我才會一直喊你副班長。」她重新抬起臉,傷腦筋地笑著。「那個坐在我隔壁的,一直很想跟他說話,想跟他做朋友的,副班長同學。」
她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單戀著他,這種僅有自己一個人的戀愛,她卻執著得如此長久。
這是她最純粹的感情,是她所擁有的喜歡。
一陣風稍微吹亂了她的發,他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擋住她鬢邊飛亂的細發;而她也想將自己的頭發勾到耳後而舉起手,因此,在她頰邊,他的手指和她的指尖相觸了。
像是觸電一般,她極不明顯地顫了一下。他想起昨夜被她握住手的記憶,她的體溫很高,是個溫暖的人。
她昂首看著他,滿臉通紅。
他只是在想,為什麼她會如此地不知所措。
「……你的頭發上有顏料。」
他說,然後注意到她用力地眨了下眼楮,踫到他手的指尖悄悄收回,握成拳頭;對于他如此輕微的踫觸,她竟是這般不習慣和怯懦。
「沒關系,常有的事。」她好緊張地說道。
明明在這之前都沒有這種感覺。即使她之前說過那麼多次喜歡,直到現在,林想歌才真正體會到,她真的非常喜歡自己。
她的愛情,是如此單純而直接。他凝視著她,跟著察覺到自己現在的舉措有多麼不適當。
他有所顧忌地收回手。
「抱歉。」
林想歌道歉,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他望見她愣了一下,之後,露出類似他印象中僅見過一次的那種笑容。
帶著一些落寞的、淺淡的微笑。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啊。」她說。
然後,隔天,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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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到家,他看見客廳長幾上放著一籃包裝精美的水果。
像是禮物的水果籃下面壓著一封信。他拿起信封拆開,里面只簡單放著一張信紙,信紙上誠摯簡單地寫著這段日子真的非常謝謝他的照顧,最後是郭凝純這個名字的簽名。
起初,他讀完信,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意思;等他上到三樓,想要詢問郭凝純的時候,才發現郭凝純的房間木門敞開著,里面沒有人,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行李或畫作。
連她畫在外牆上的彩虹也消失了。
這時候,他才會意過來,那封信是她離開的道別。
空蕩蕩的房間里,她帶走所有東西,卻也不是沒有留下什麼。靠牆的地方,擺著相當于一個人身高的畫板,有張開手那麼寬,用白布蓋著,是一幅相當大的畫。
林想歌站在那幅畫前方,停頓了一下,伸手拿下那塊白布。
那是一間教室,橘紅色的陽光灑在桌椅上,教室里只有兩個小朋友的背影,一男一女,他們比鄰坐在一起。
林想歌怔怔地注視著那幅畫,許久都沒有動作。
她走了,一如她原先所承諾的,不會賴皮,只是住一段時間,而現在「那段時間」結束了,所以她離開了,就這樣消失不見。
她本來就不屬于這里的,只是借宿在他的住處;一開始,他甚至希望她不存在。
所以,她走了,對他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林想歌像過去的每一天,上班、下班,過著自己的日子——在她出現之前的,那樣的生活。
樓上安靜了,像以前一樣;冰箱變空了,像以前一樣;不再有人趴在窗口等他回家,不再有人愛講話煩擾他,讓他無法應付。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
然後,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
林想歌坐在櫃台,望著圖書館的外面,雨聲滴滴答答的。
「喂,先生!」
一位婦人的呼喊令他回過神。替婦人解決了問題、婦人離開之後,他繼續看著窗外,睇著外頭那片不美麗的花圃,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兒童圖書區他獨自建置完畢了,卻沒有絲毫完成的感觸,連成就感都沒有,就只是結束了。下班,他買好晚餐回家,換下衣服,獨自用餐,整棟房子彷佛在深海般寂靜,只有雨滴在屋檐敲出不規則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