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胡亂地收拾了行裝,轉身便趕去機場,買票登機,心跳如擂。
這樣不顧一切的追逐,他是生平頭一回。
「你是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的?」
曉鷗笑一笑,捏住她的下巴,「早就有了。很久之前,我逮住你一個學生,那學生向我透露,他們的展翹老師人長得漂亮脾氣也好,還主動把手機號留給了大家,說是有不懂的問題隨時可以打電話詢問她。」
自作孽,不可活。展翹推開他不安分的手,吁出一口氣。
一路上,曉鷗一直嚷著冷。他是北方人,以為南方是四季如春的。沒料到這里溫度雖不低,濕度卻大,天氣一冷,陰寒入骨,絲毫不亞于北方。
展翹找了一處離自己家比較近的酒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這繁忙的春節期間為他訂好了房間,其他一律不敢多問。她不知道這惡魔會在蘇市待幾天,生怕問出的答案會讓自己吐血。
「我會待到初二,初三我爸媽回國,我得趕回去。」他完全看穿了她在想什麼,笑得壞極了,「在這之前,我會纏得你吐血。」
展翹打電話給爸爸,說自己遇上了同學,被拖走了,晚飯就不回家吃。
一邊說,一邊心虛。
打電話的時候,其實正站在酒店大堂里。尚曉鷗去買自助餐券了,展翹掛了電話,站在不遠處望著他的身影,並沒有預想中的憎惡,和他在一起,也並沒有預想中的煩躁。
記起那晚,他騎單車帶著她。冷風吹過來,她閉著眼楮。彼時曉鷗在前面喃喃地說著什麼,展翹听不清楚。
肯定是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吧,那小子,講話又毒又輕佻。可當時,展翹並沒有出聲制止。那樣的冬夜,有人陪在身邊,用單車載著她送她回家,就像是她少女時代最希冀出現的情景。她哪里還開得了口。
就在那一刻,展翹清楚地意識到有什麼在自己心底生根發芽。她不是一個聰敏的女人,卻已覺得出危險。
次日她帶著機票逃之夭夭。可是他還是追來。她退無可退。
展翹慢慢把玩著手機,蓋子掀開,合起,再掀開,合起……直到他朝自己走過來。
「食物都怪怪的,展翹你去挑。」
她撇嘴一笑,跟在他身側。
蘇市的食物偏酸甜,尚曉鷗感興趣,卻吃得很不習慣,沒吃幾口便匆匆結束了。他坐在她的對面,很安分地看著她吃,柔聲說︰「展翹,一會兒跟我回房間,有東西要送你。」
展翹看看時間,不算晚,並沒有反對。
訂的房間是單人房,環境安寧,整潔優美。尚曉鷗打開背包,拿出一袋東西,遞到了于展翹手里。
定楮一瞧,她笑了。那是兩盒被擠得不成樣子的杏仁餅,打開盒子,食物的甜香散發出來。她只是瞧著,就覺得舌尖有甜意在消融,直透心底。
「你喜歡?」
「喜歡。」她笑盈盈,「謝謝你。」
他聳聳肩。轉頭又翻著背包,老半天,才翻出一樣東西,再次遞到她手里。
展翹細細端詳,「這是什麼?」
「藥酒。」
「哈?」她找不著北。
他坐在床邊,卷起褲腿,露出小腿的脛骨處,「于展翹,看你造的孽!」
漂亮筆直的腿,上面卻多了一片發紫的淤青,展翹觸目驚心,不正是昨晚她氣昏了頭的杰作。
「對、對不——」
「廢話少說!」他一臉不耐,指揮,「藥酒倒進手心里,快給我揉揉。」
清晨起了個大早,躡手躡腳穿好衣服,出門。
想不到爸爸正在樓下散步,看到女兒下樓,意味深長地笑了。
「早……早啊。」展翹打招呼。
「囡囡,你不打算吃早餐了?」
展翹竭力裝作若無其事,「正想出去買點早餐。」
于先生顯然是不信的,卻只是笑一笑,「展翹,有朋友的話,歡迎他來。」
「……」
「是陌城的朋友吧。」爸爸的語氣完全不是疑問,不知這份驚人的篤定是從何而來,「蘇市的飯菜可否吃得慣?有時間的話,不妨帶人家來家里吃頓飯。」
冬日清晨,樹枝上有兩三只麻雀跳來躥去,空氣靜得古怪。
在這古怪的靜默中,展翹不知道自己對老爸擠出了什麼表情,胡亂地應了兩句,匆匆跑掉了。
這幾天,果真如那個惡魔所說,她被纏得吐血三升。每當賭氣要回家,他便出言恐嚇,說要纏上她家門。這樣的恐嚇對她很有效,她想不出到時候爸媽會是什麼表情。卻沒想到,老爸他他他……
上午好不容易逛遍了風景區,今天尚少爺的余興節目是品嘗蘇市小吃。
他下榻的酒店有做北方餐點,那幾天他一直吃家鄉飯菜。蘇市的小吃大多清甜糯軟,他這個北方男孩也吃得不習慣,只是想借機黏著展翹罷了。
這次去的是一家著名的蘇市老店,老店保持著它鮮明的特色,所處的位置東拐西拐難找至極,店堂還小得像鴿子窩,客人絡繹不絕,好不容易才佔得座位。
「兩份小籠,兩碗紅湯辣餛飩。」
展翹點了餐,也不問尚曉鷗吃不吃得辣,想惡整他。
才點完餐,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展翹,于展翹!」鄰座站起來一個女孩,笑著走過來和她打招呼。
展翹驚喜,是小雲,她高中時的同桌,「好巧啊。」
「听說你在陌城當老師了?現下是放寒假吧?」
展翹點頭,連招呼她過來坐。介紹的時候,只說尚曉鷗是自己一個朋友。
尚曉鷗低聲打了個招呼,小雲耳尖地听出來,「你是北方人?」
他點點頭。
第6章(2)
小雲看看他又看看展翹,顯是對這兩人的關系十分感興趣。展翹有意岔開話題,詢問小雲的近況。她們細聲用本地方言交談,尚曉鷗坐一旁听了半天,一句也不懂。
蘇市方言軟而糯,女孩子講來特征尤為明顯。以前尚曉鷗從未听展翹講過家鄉話,現下記起來,平時她的普通話和陌城人也有很大的區別,講起來分外的「嗲」,這次尚曉鷗見識到了她百分百的嗲,一時听得入神。
「怎麼不吃?不喜歡加辣嗎?」展翹指指他面前的紅湯辣餛鈍。「听說北方人吃不得辣的。」小雲笑著插了一句,「別鬧得水土不服才好。」
「我已經水土不服了,」曉鷗搖搖頭,「于展翹,我若是死在這里,你可得負全責。」
小雲听得笑起來,瞧著黑線布額的老同學。
尚曉鷗開始專心對付那碗餛飩。桌前的兩個女孩仍在用他听不懂的方言絮絮交談著,不知談到了什麼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氣氛也慢慢有些變了。
展翹垂了眼,神色淡淡的,嘴角凝著一抹笑意,笑得勉強,眼底郁郁。
小雲拍了拍她的手,神色十分同情。之後便靜了下來。
湯喝到胃里仿若有些灼燒,尚曉鷗沒有抬眼,下意識地斂起眉。心下隱約是知曉的,她們談到了一個人,一個展翹不願提及的人。
「啊?!」小雲突然叫起來,睜大眼楮指著尚曉鷗,「你的皮膚——」
展翹一看之下,也是大驚。
「好像有些癢……」尚曉鷗斂了眉,領口扯低了幾分,「有什麼問題嗎?」
領口扯得低了,但見他頸中布滿紅色疹子,尚有蔓延之勢,眼看就要摧毀面部。
「你、你過敏?」
「我吃辣椒一向過敏的。」他奄奄一息。
「你、你過敏怎麼不早說?」展翹魂飛魄散,抓過包包便拖他出門,「尚曉鷗,你想害死我啊!」
「誰害死誰啊?」他嘀咕,皮膚的確很不舒服,可是見她著急,他卻覺得歡喜,握住她的手不放,光看她的表情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