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展翹茫然,什麼跟什麼?
「是你說不認識我的。」
展翹過幾秒才弄清眼前的狀況,有些哭笑不得,「啊,那個杏仁餅,讓給你好了。」
此話一出,店小妹首先舒出一口氣。偏偏那個得了便宜的人不為所動,眼楮徑直盯著她。
他的皮膚是象牙色澤,燈光映襯之下,極為好看。他望向人的眼神不知閃避,眼光就像是從水底仰望到的青空,明如水洗,波光粼粼。
此時此刻,即使他一言不發,渾身也散發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張力。
展翹好像森林里的小羊,嗅到了危險。
那是什麼眼神?怎麼看,怎麼都像是不懷好意。
展翹後退了兩步,「我……我得回去了,小妹再見。」
旋身推門,逃之夭夭。
于先生訂完從蘇市到陌城的機票,通知展翹本周六上午會抵達陌城。
于是周五下班回到家,于展翹就開始著手整理自己的小鮑寓。
鮑寓是租來的,大小不過七十平米,兩間臥室,其中一間被展翹開闢成小小的書房。有時候學校的工作做不完,就帶回來在這個小書房進行。整座房子沒有電視音響等娛樂設施,只有幾只極舒服的沙發和容量頗大的冰箱。展翹回憶以前自己蘇市的臥室,有兩個大大的木櫥,一只用來堆放絨毛玩具,一只則盛了無數的衣服。
這樣簡單得幾乎可稱之為簡陋的小鮑寓,實在不同于她以往的風格。
這樣的生活,不屬于你的,不如,你還是回蘇市,回你父母身邊……
半年以前,宗丞的話回蕩在她的耳邊。
收拾完公寓,展翹捧著一杯熱可可,出神。
和宗丞在一起那四年,他們一個上班,一個上學,在一起的時間原本就少得可憐。那家伙又是一個工作狂,每天二十四小時,他也許只睡五個小時,余下的十九個小時,起碼有十七個小時是埋頭于工作,很有少娛樂活動。
分手之後,展翹杜絕听到他的消息,把力氣全部用于工作,這才順利地留在了聖和高中,成為光榮的人民教師一名。
「篤篤——」
敲門聲打斷了渾無邊際的思緒,門外響起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于小姐?于小姐你在家吧?」
是房東太太。
這座公寓租住者多是外地年輕人,大家都忙于工作疏于交流。房東是一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夫妻,倒是頂和氣的。開了門,胖胖的房東太太站在門外笑,「于小姐用過晚飯了?」
「啊,用過了。你請進。」
房東太太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朝門外走廊上張望一眼,方才走進門來。
「于小姐,你是不是有朋友來?」
「朋友?」展翹想了想,「沒有約朋友啊。」
平時和她來往的多是以前的大學同學,他們畢業後也像展翹一樣留在了陌城。至于其他的新朋友,展翹倒是沒有的。房東太太對她的情況是了解的,此時面上閃過猶疑,試探︰「那,是有人在等于小姐?」
「沒有呀。」于展翹被房東太太繞糊涂了,她看得出房東太太有些憂慮,卻听不懂她到底想表達些什麼。
「于小姐,那……說出來你可別害怕,」房東太太語氣放得緩了,「剛才我看到有人在樓下轉來轉去,以為那人是在等誰,但過了片刻,那人卻又上樓來,就站在于小姐門外,也不敲門,不知站在那里做什麼。」
「哈?」
「——見我走過來,那人也沒抬頭,轉身就下樓走了。」
「這……」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展翹不明白房東太太在緊張什麼。
房東太太看得出她的漫不經心,聲音壓得低了,道︰「于小姐,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人了。」
「你是指,在咱們公寓樓里?」
「是的。」房東太太拍拍她的手,「我只是提醒你,你可別害怕,有事就通知我們,解決不了的話,咱們報警。」
「哦。」
「你到底是女孩子,又是獨個兒住著……」
展翹一笑,道了謝,「我明白。」
「對了,剛才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戴一頂黑帽子,個頭高高的,」房東太太比劃著,「于小姐,也許是你的學生?」
展翹回憶了一下,想到班上那幾個調皮男生,覺得有可能。
「總之,于小姐要當心,有什麼事就喊我們。」
展翹再次道了謝,送房東太太出了門。
會是誰呢?除了班上那幫小子,她好像不認識什麼年輕男孩子吧……
一夜翻來覆去,听著窗外的風聲,不得安寧。
次日,于先生攜著妻子來敲女兒的房門。展翹看到出現在門口的兩人,驚訝又歡喜,「不是說好的嘛,我去機場接你們。」
于先生微笑,很自然地攬過女兒,拍她的肩膀。
展翹心下一時酸酸的,暖暖的。
「嘖嘖,既然身為不孝子,又何苦表演這等煽情的劇碼。」
循聲抬頭,展翹越過父親的肩膀,看到一張花般嬌艷的臉蛋,一頭烏發如松軟的雲,襯得她身姿慵懶,光彩照人。
現下展翹心情好,也不反駁。
于媽媽進了公寓,四下打量一番,搖頭失笑,「于展翹,你出去可別說自己是左家人。」
顯然是在嘲弄這地方的逼仄。展翹悄聲嘀咕︰「反正你不姓左,操心什麼。」笑著轉向于先生,「爸爸,我泡茶給你喝。」
「等等。」于夫人打開小巧的行李箱,找出一只小茶筒,「他喝不慣亂七八糟的茶,這個拿去。」
于展翹忍著噌噌直躥的火氣,接了過去。
這個上午是愉快的,和爸爸坐在窗前喝茶,把一些大大小小的瑣事講給他听。展翹一直覺得,父親一直是最包容和善的听眾,無論有什麼煩惱,他的三言兩語總如清風徐來,污濁盡散。也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爸爸,她才會有那麼重的依賴心吧。
「前段時間听你在電話里說,有同事一直幫你的忙?」
「是的,蔣主任一直幫忙,不然哪里壓得那些混賬小子!」
于父點點頭,「那囡囡有沒有謝過人家。」
「嗯,當然道過謝。」
于夫人在旁听著,哼了一聲,「于展翹,只是謝謝就完了?人情處事你果然白痴一個。」
「囡囡,要適當地表示一下。」
連爸爸都這麼說,于展翹再不開竅就是傻瓜了,「表示?可、可是,那不就成了拍馬屁嗎?」
于先生聞言搖頭笑,于夫人听不下去了,轉身去參觀她的小鮑寓。打量著小書房,視線被書桌上的一幀照片吸引了,拿到手里看了看,揚聲說︰「于展翹,都被人家給甩了,還留著照片做什麼?」話罷一抬手,把照片丟進廢紙簍。
于展跳起來,「你不要亂扔人家的東西!」
「看不順眼。」
「好不講理!」展翹忿忿,相框撿起來,緊緊握住。倒霉,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老媽……
「囡囡,你媽媽有點暈機,路上吃了點苦頭,你別生她的氣。」
「……」
倒霉,老爸再好,也永遠只向著媽媽。他是出了名的寵妻。妻子和他相差九歲,懷展翹的時候,于夫人尚未滿二十歲,為此,正在就讀的大學把她給開除了。生孩子的時候又有些難產,此後的幾十年,于先生對她更是有求必應,千依百順。
展翹小時候和媽媽有些不搭,但關系並沒有這麼壞,是從時候開始呢?
從她畢業那年,非要留在陌城起,媽媽阻攔不成,一氣之下嚷著要和她月兌離母女關系,展翹卻倔強地不肯回頭。這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她終于得到了報應。媽媽一定在看好戲吧?當初不肯听家里人的話,看看如今是什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