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跨進急診室,把小男孩交給護理人員,他立刻正面倒地,還因為背部的傷口在地上留下一攤血跡。
那一晚的記憶,就只到這里。
再次有知覺,是痛醒的。他覺得背部非常疼痛,甚至讓他全身無法克制地發顫;醫生告訴他,他背上有兩道相當嚴重的撕裂傷,還問他是怎麼造成的,他只說是墜樓時被樹枝割傷;醫生一臉懷疑,讓護士補了止痛針,于是他又昏沉地睡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好像望見梁知夏坐在他面前。
于是,他看著她。
她低著臉,在他面前,像個小女孩般完全無防備地哭泣著,對他說了會這麼傷心的理由。
他一直以為,她是不會哭也不會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只會壓抑著自己。像這樣哭出來雖然不錯,但是……
「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較好。」迷迷糊糊的,他說。
于是,她滿臉淚痕地笑了。
「什麼嘛,果然變可愛了……」他這麼覺得,又昏迷過去。
他想過自己會長翅膀的原因無數次,始終覺得這雙不能像鳥一樣飛翔的羽翼,在他身上完全沒有用處;但是現在,他卻認為,或許就是因為要在那個時候、那一刻,救她和那個小朋友,自己才會長出這麼一雙翅膀。
只是這樣,他就覺得自己一直背著的這雙羽翼,值得了。
——一清醒就被迫面對現實,白恩露神情僵硬地趴在病床上。
才睜開眼,就看到梁知夏穿著制服坐在他床邊。她上半身伏在床沿,臉靠在交疊的雙手上,沉靜地睡著。
他先是一愣,隨即發現全身痛得受不了,忍不住申吟——
「呃……」
因為听到他的聲音,梁知夏緩緩掀開眼簾,然後坐直身來。
「……老師。」
他心髒怦怦跳著,只能應道︰
「嗯。」忽然想到重要的事,他緊張地問︰「你沒受傷吧?那個小朋友呢?」
她凝視著他半晌,讓他不大自在,然後才道︰
「我們都沒事。我請護士小姐來。」拿起他床頭的呼喚鈕按下。
沒多久,護士小姐進來,對他道︰
「白老師,你睡了快兩天了。」她專業地量著血壓和脈搏數。「听說你是為了救從二樓跌下來的學生受傷的?你看你的學生很擔心你呢!即使出院了,每天上完課都在病房里等你醒來。那個啊,因為我們院長和校長認識,所以幫你們壓下來了,不會上報。」記錄好數字後,她露出「血壓和心跳都沒問題」的笑容,之後就離開了。
護士一走,又只剩下他跟梁知夏獨處。白恩露忍不住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選這個時候醒來。
梁知夏沒有開口講話,只是望著他。
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也不曉得該說什麼,結果見她從身旁的袋子里緩慢拿出一顆隻果,然後用刀子開始安靜地削著。
「水果是我爸爸送給你的。」削完一顆隻果後,她啟唇,說︰「謝謝老師。」
「不客氣……」白恩露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他並不後悔自己當時救人的舉動,若是讓他選一千次一萬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雖然由于被知道和看到了,而感覺到內心不安,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那種情緒並沒有非常強烈。
大概,是因為她的眼神吧。
從他張開雙眼後,梁知夏就一直注視著他;她的黑眸尋常的平靜,完全沒有另眼相看的意味,也未曾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善。白恩露原本還有些回避的視線,因此慢慢地移到她身上。
終于四目相對之後,他看到她的神情明顯變溫和起來,那完全是他預想之外的表情。
「老師騙人。」她突然板起面孔開口,讓他嚇了跳。「……羽毛果然是老師的。」她說。
他愣住。
「呃……」雖然從剛才到現在想過各種不同情況,但就是沒料到一開始會先被這樣責怪。這要怎麼解釋起?他的額前泛出汗意,道︰「那個羽毛……除了會發出聲音,是真的什麼事情也辦不到……而且,也是真的沒辦法說有就有。」那天晚上,他能夠那樣把翅膀張開來,對他來說,也是相當離奇的事,只能歸功于人在極度危急時無窮的潛力。
自從發現自己長了這雙羽翼之後,他只努力學過要怎麼把它收起來。
她望著他,像是在審視著什麼,然後道︰
「老師說的……是真的嗎?」
他一愣,隨即點頭。
「嗯。雖然我沒辦法解釋在側門看到的黑影,但那應該是巧合。」學生也說那邊有怪談。他有些嘆息地道︰「你好像誤會了羽毛有什麼神奇能力的樣子,因為你……看起來狀況不是很好,我不想讓你對莫名的東西產生希望,最後又失望。」
他語重心長地說完,望見她還是一直注視著他。她的表情好像帶著一點疑惑,但又不是在懷疑他的說法。
「是嗎……」她低聲說,沒再問下去了。
那麼輕描淡寫的。
白恩露的胸口有一股無法說明的心情。他曾經思考過無數次,若是自己背上長翅膀的事情被別人發現了,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會覺得他很恐怖吧,會被當成是異形吧。在所有可推測的狀況之內,他就從來不曾想象過,會是這種雲淡風輕的情景。
看著她,他甚至不覺得她會把他的秘密說出去。
結果,這一天,她切好兩顆水果,放在他的床頭,連再見都說得那麼平淡日常。
棒天早上,因為真的很不習慣待在醫院的感覺,再加上他抱著枕頭趴在床上一整晚,一直想到再不去上輔導課,會拖累學生和代課的同事,所以他向醫生要求出院。雖然背上縫了幾十針,但僅是皮肉傷而已,各項檢查也都沒問題,只要回院拆線即可,所以醫生沒有留他的理由;只是大概傷口有點奇怪,醫生直到他要出院前,都還在追問他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下課後的梁知夏,一起陪著他回家。雖然白恩露覺得這太麻煩和不妥當,醫生也說只要別做太大的動作就沒問題,他沒那麼柔弱,但是她卻露出堅持的表情,即使他拒絕,她還是護送他到家。
「老師再見。」她說,轉身就要走。
他不禁喚住她。
「喂。」
于是她回過頭,望著他。
他緩慢地深呼吸,啟唇道︰
「你……不覺得我……我很奇怪?」
梁知夏凝視著他,然後,好像輕輕地笑了。
「老師本來就很奇怪啊。」
聞言,白恩露真的整個人愣住了。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他是惡心的怪物也並不稀奇,卻有人會對這樣的他微笑。
胸口像是被用雙手包覆住般溫暖,他實在描繪不出內心那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只是,她的這份體貼和溫柔,真的撫慰了他。
「學校見。」她說。
她轉身走遠,他目送的柔軟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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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看到她笑了,他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
白恩露坐在學校辦公室里,按著自己的額頭。
在梁知夏削水果給他之前,他好像曾經醒過來一次,記得看到她穿著醫院的衣服,坐在他床邊哭著講了很多話,內容他也有印象。
但是後來,他的記憶就很模糊了。他似乎要她別哭,然後她隱約對他笑了,接著……接著……總感覺好像有一件事被他遺忘忽略了。
白恩露一手支著額,很努力地想,卻只感到有點頭疼,莫名其妙的,還覺得臉稍微發熱起來。他完全不知道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