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忙洗好碗筷,她又回到書房,繼續看沒看完的書。因為本數不少,她一個晚上沒睡,勉強只看完兩套漫畫。
走出書房,剛好遇到要進入洗手間的白恩露。他穿著運動服,肩上披著擦汗的毛巾,雙頰紅潤,好像剛出去跑步回來的樣子。
一見她,他道︰
「吃完早餐就準備回去了。」
「咦……」她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應道︰「嗯。」
熬人將洗燙好的制服還給她,讓她換上。她自己在外面又加了一件婦人借她的毛衣,然後把書包放在紙袋里,這樣就不會太顯眼。
臨要離開前,婦人因為知道她會下廚,所以給了她一袋自家種植的農作物。
「給你的老師他用不到,所以不給他,只給你。」婦人笑著將提袋放進她手中,道︰「再見。歡迎你下次再來玩。」
梁知夏提著沉甸甸的袋子,從沒想過溫暖這種無形的東西是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她沒有拒絕,只是對著婦人和屋內的兩位老人家揮手。
「再見。謝……謝謝。」真的。
和母親、外公外婆道別過後,旁邊的白恩露對她道︰
「走吧。」
梁知夏跟在他身後,低聲道︰
「老師的家人真好。」
他只是背對著她,應了一聲︰
「嗯。」是很肯定的聲音。
在坐火車的時候,梁知夏開口問了最後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老師……都沒有問我為什麼不想回家。」本來以為他多少會問她的。
「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實話嗎?」白恩露戴上很少戴的眼鏡,低頭細閱著這幾日擬好的講義草稿。
被這樣一反問,梁知夏低頭望著自己交握的雙手。
「不會。」她誠實回答。
「所以我才沒問你。」反正不是被虐待就好。停了幾秒後,又說︰「我之前看電視劇,里面有個老婆婆的角色說,‘人要是自己一直忍耐著硬撐,總有一天會像氣球一樣爆炸’。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不過,我把這兩句話送給你。」
一定是因為她什麼也不肯說,所以老師才會這麼告訴她吧。梁知夏望著車窗外,靜靜地,不再講話了。
因為昨晚沒有睡,晃動的列車,讓她慢慢閉上眼眸。
半夢半醒間,她仿佛夢到了好久沒看到的媽媽的笑顏,讓她差點哭出來。正想走過去的時候,媽媽卻開始往後退,她一著急,就伸出手去——
「嗯?」
听見白恩露的聲音,她倏地張開眼楮,只見他側頭疑惑地望著她,而她正抓著他的手臂。
「啊……」梁知夏收回手,垂低微濕的眼眸,不知怎麼解釋。
白恩露只是說︰
「你醒了剛好。到了。」
梁知夏轉頭看向窗外,列車正減速入站。
苞著人群下車,在走出車站前,白恩露先對她道︰
「老師必須跟你道歉。就算可以找到再多理由,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我處理得極不適當。」
梁知夏微愣,隨即明白他是在講把她帶回老家的事。
可是,明明是她的錯,老師是擔心她,所以才會……
只見白恩露目視前方,繼續道︰
「如果你要去檢舉我行為不當,我也不會有怨言。」
老師一定是即使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也沒有丟下她一個人不理會的吧。梁知夏停住腳步。
似乎發現她沒跟上,白恩露回過頭,問︰
「怎麼了?」
梁知夏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好半晌,才道︰
「老師,我可以自己回家了。」再跟他一起走的話,也許真的會害到他。希望那天晚上沒人看到他們。
這兩天平靜下來以後,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是給他添了非常大的麻煩。
「你真的會回家嗎?」白恩露瞅住她。
「我會。」她直視著他回答道。「我會坐公車回去的。因為老師比較有錢,所以……要坐計程車。」她小聲說,這樣才能分開走。
白恩露凝望著她一會兒,然後從背包里取出紙筆,寫了張字條,遞給她。
「下次又想找麻煩之前,打這個號碼。」
「這是……」老師的電話?她伸手接下。
他拉了一下背包肩帶,道︰
「明天學校見。」
她知道,他是故意和她約定,希望她乖乖去上學,不要又離家不回。梁知夏在他轉過身前,喚道︰
「老師,我、會告訴你理由的。」她眼也不眨,認真地說︰「等我能說出來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你的。」
她望見白恩露先是有點訝異,隨即露出溫和的表情。
「我知道了。」他說,然後就離開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車站外,她才往公車站牌走去。把字條細心折好收進口袋里,她將提袋放在腿上抱著,坐著搖搖晃晃的公車,回到自己的家。
老師的媽媽在第二個晚上也有和父親聯系,她沒听到父親的聲音,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或許緊張的語氣是裝出來的,因為面子關系,說的全是客套話也說不定。
佇立在門口,她將鑰匙握在掌心中許久,才抬起垂放在身側的手,把鑰匙插入鎖孔之中。
她不曉得門後將會是怎樣的光景,可能什麼都沒變。她逃走了一次,現在,她又要回來繼續面對。不知怎地,她的感覺已不像以前那樣沉重。這個家,以往總是讓她覺得快要窒息和喘不過氣。
也許,是因為她已經是稍微放過氣的氣球了吧。
她轉動門把,完全不敢期望知道自己女兒離家出走的父親,會在假日坐在家里等她歸來。
然而,她打開門後,不僅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坐在客廳里,還有上次拜訪的那位女性,以及她的小孩。
梁知夏愣住。
「……你們好。」
就和那次一樣,她輕聲且有禮貌地向對方問好。
第六章
她站在學校西邊側門的那棵大樹底下。
大樹的淺褐色粗干略彎,一路往上到高處後分開,生成無數細枝,樹枝上長有掌心大小的樹葉。
一起風,葉片便會隨之輕輕晃動。
梁知夏昂首望著樹木。不知道什麼原因,只不過經過一個周休,這棵樹卻枯了一大半,整地都是落葉,連原本健康的主干也有部分地方開始變白月兌皮,和之前見到的繁茂景象截然不同。
早上來學校到現在,她連教室都沒去過,只是一直佇立在這里。
她想找之前那個高瘦女生。雖然不曉得班級,但是她覺得來這里好像就可以見到對方。
只是等到現在,那個女生並沒有出現。
「同學,打鐘了,還不回教室念書?」
今天是期末考,剛好經過的教官發現她,便出聲提醒。
她垂下視線,在轉身之時,還看了一眼。
離開那里,她走進自己教室的所在大樓;她的班級在三樓,可是她卻往二樓走廊走去,停在白恩露當導師的那班的後門,直到講台上的白恩露發現她的存在而微愣,她這才離開,爬上樓梯,來到自己的教室。
一如往常,今天仍沒有任何人和她說話或打招呼。梁知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第一節考試開始前,拿出課本,沉默地翻開來。三年級的她,即將面臨大考,但因為家里的問題,她其實早就已經放棄今年的升學。
但是,現在她卻有了一點點「如果現在準備,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的念頭了。
昨天回家之後,對于她外宿兩夜的行為,父親果然沒多問什麼,她就那樣進去自己的房間。沒多久,有人敲了她的房門,她打開來,望見女人和小男孩站在門口。
「如果你有空的話……小朋友說想和你認識……」女人似乎相當不好意思,像是深怕她覺得麻煩。但即使如此,卻還是不想讓小孩子感到失望地對她說道︰「他很乖的,只是想聊一下天,如果你等下要忙,直接跟他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