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將他驅逐出府,旁人必認為我韓府當家不懂尊師重道,壞我聲譽,這可行不通。
既然無法趕他走,那便要他自己離開吧。
苛刻地對待他,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某月某日
一年了,他還是沒走。
忠心耿耿,像是一條狗。
我已無閑理會他,因為今兒來了一個更討厭的家伙。
長得像僵尸一樣難看,真想給他一副棺材送他上路,我絕不承認他是我的●●。(因為涂黑所以難以辨認)
某月某日
我想到法子來整治那個尸臉人了。
先要當鋪伙計選蚌例楣鬼,那倒霉鬼一家只有父與子,住在城郊附近的貧窮農地,詳細住處是……父子倆辛苦攢錢欲取回典當物,再適合這出劇不過。
要伙計當著他們的面撕毀當契,我再用唱戲般的可惡表情說明典當物歸韓府所有。現在,只要將典當物交給尸臉人,放出風聲,接著指引暗示,讓倒霉鬼去討債即可。
如果我自己動手,一定會被懷疑。對了,就要他去吧。
橫豎他是一條忠犬。
某月某日
他竟敢當著尸臉人的面想要違抗我,我極是生氣。
不寫了。
某月某日
我從沒想過他會背叛我。
他為什麼要幫外人?
為什麼?
和他共處八年的我,比不上到來沒有多久的尸臉人?我哪里比不上?哪里?
在他心里,莫不成尸臉人來得較我重要?
我的頭好疼。真想殺了他。
某月某日
我感到身體極為不適。看到他擔心的神情,我更是厭惡。
他又不重視我,何必來假惺惺。
听聞他昨日前去探望尸臉人,他端藥來時,我氣得把藥打翻。
我和尸臉人不一樣,我不要和尸臉人患一樣的病。
他看的是我,也不是尸臉人。
某月某日
我的病好了。他的腿卻殘了。
那日到底發生什麼事,我有些模糊不清,只隱約記得地震當時,屋脊掉落下來,他沖進房內用肉身替我擋去危險,保我完好,他卻斷了右腿。
那個時候,我……似乎想起一些事。
某月某日
他走了。
為什麼?
馬車搖搖晃晃,韓念惜坐得很是不適,換了幾次姿勢,對著車夫臭罵一頓,還是覺得不舒服。
或許,並非路面太凹凸,而是心里有疙瘩。
想到自己此行目的,他胸中一陣煩悶,直想要車夫掉頭就走。不過一句簡單指示而已,他隨時可以開口,但是,卻始終沒有那麼做。
接近半山腰,貧瘠的草堂出現在眼前。望見里頭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不自覺地趕緊撇開臉。
他不是怕,他為什麼怕,有啥好怕?
暗暗咬牙,韓念惜命令車夫將車停下。欲掀開車簾之際,他卻又緊緊皺眉。
還是回去好了,他究竟做啥來找那人?連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師傅,來了輛馬車!」
稚女敕的童音接近,韓念惜吃一驚,幾顆好奇的小頭顱便迅速鑽進車簾中,踮起腳尖和他對瞪。
「不行,不行,不能無禮啊。」
熟悉的溫和男嗓已在簾外,韓念惜心里只想著隨便來個大羅神仙立刻帶自己飛回韓府最好。
可惡!都是這些臭小孩!
大手輕輕牽開幾個六、七歲的孩童,男人和藹的臉龐終于出現。
「這位兄台,真對不住……」話說到一半停下,男人的表情像是愣住了。
韓念惜僵直背脊坐在車里,殺氣騰騰地瞪著對方。
那張看起來就像是蠢蛋的臉孔。
「請坐。」
讓孩子們玩去,範師傅邀韓念惜入座,並遞上一杯熱茶。
打一開始,韓念惜就一直在注意著男人的右腳,直到確定果然嚴重瘸跛之後,他的臉色極是難看。
「啊……抱歉,這地方不是太舒適,你也可以不喝茶。委屈你了。」範師傅坐在他對面,體察說道。他了解青年,青年所吃的所用的,不是最好的不要,面色欠佳,大概是由于這個原因。
韓念惜哼一聲,沒有答話。
「主子……你來,有什麼事嗎?」範師傅問道。
他雖然沒有留下只字詞組便離開韓府,可就青年的能力及人脈而言,要找他,不是難事。他訝異的,是以青年的性子,會來找他是件很不可思議之事,肯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吧?
韓念惜神情不悅,隨意掃視周遭,道︰
「你這兩年,就待在這破爛地方給那些臭小孩教書?」
範師傅溫良的微笑有些無奈,說︰
「他們都是很乖巧的孩子。」
听到男人幫別人說話,韓念惜微現惱意。
「是嗎?」
「是啊,能有教他們的緣份,我很愉快。」
那意思就是說教他不愉快嘍?韓念惜緊握茶杯,昂首一口氣將那不夠甘甜的窮酸茶水喝掉。
「啊、你--」範師傅來不及提醒燙,看到青年脹紅著臉也要咽下熱茶,很是錯愕。
「那我的緣份怎麼辦?」自己月兌口的話語好象嫉妒,韓念惜心一跳,極快地惡聲惡氣道︰「你不是說和我也有緣份嗎?你要我?」
他盯怒氣和指責,讓範師傅微微一愣。
「你來找我……只是因為不服氣我騙你嗎?」
韓念惜道不出真正原因。就讓男人這樣以為好了,于是他沒說話,表示默認。
範師傅淡淡一笑,眉目柔和。
他擁有一種令人心安的氣質,韓念惜很久以前就這麼感覺。
「主子……我現在要說的話,你听听就好。就當成是我在作夢吧。」範師傅稍微停頓一下,才又接下去道︰「前世的我,有一個深愛的妻子,但是她很早便香消玉殞了,我獨活了十八年,最終孤苦而死。我以為,到了地府就能尋到她,但原來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甘心,想和她見一面也好,但要和她重逢,我就不能忘記她。于是,在過奈何橋的時候,我沒有喝下全部的孟婆湯,然後,我在投胎之前,遇見一個鬼。」
韓念惜莫名地心虛,垂首瞪著自己的指尖。
範師傅只是續道︰
「在沒有找到妻子的遺憾之中,我投胎轉世,在人間尋覓二十年,仍是一無所獲。我逐漸感到消沉,想著自己來到這世上究竟是何理由?接著,我和你相逢了。」再次停下,彷佛不知該如何說明,他模糊解釋︰「你或許不記得我,但我對你……有熟悉的感覺。這也算是一種緣份,我也許必須幫你做些什麼……雖然說來像是荒謬的意念,但的確讓我如同抓到浮木般,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
可以做的事,就是犧牲他自己的腿救他嗎?
「那……那你妻子呢?你不找了?」韓念惜沒有看他,只是相當不悅地問道。
「說來很巧,她就住在這附近。」
「什麼?!」韓念惜猛地抬起頭來,入目的卻是男人傷感的表情。
範師傅的笑意有一點滄桑。道︰
「她已嫁人。她的孩子,是我的學生。」看向草堂外,他彷佛自言自語般地喃道︰「不過,找了這麼久,總算是找到了,只要遠遠地見一面,我也滿足了……我命中沒有子嗣,也永遠不會成親……原來是真的呢……」
聞言,韓念惜一怒,拍桌站起身來!
「你這是怪我了!」記憶糾結成一團,他只擁有碎片,硬是沖口而出,卻嚇到自己。
範師傅坐在椅上,也訝異地昂首望住青年。在看到青年一臉混亂之後,他清淺地笑了。和緩道︰
「我說了,是作夢而已。」輕描淡寫的,是不要讓任何人在意。
韓念階卻不這麼認為。
「你是想報復我,要讓我受苦吧!我……我也說個夢給你听!自從那時候起,每逢七月,我的身體便會極為難受,魂魄每每被帶走,我一而再地想辦法回來,用你的腿所換來的命,我死也死得不情願!」他滿臉通紅,忿怒地大喊道︰「你知不知道,魂魄要重回到軀殼里會有多麼地疼痛?我這一輩子都必須這樣過了,你好惡毒的心腸,竟給我這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