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決絕的事……我不會做的。」他緩緩吐納,溫和道︰「紀淵,如果是騙人的話,我就不解釋了,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回復到原本的模樣就好了?」他月兌口而出,心里卻當真認為或許這樣最好。
因為不曉得該怎麼辦,那麼……就都當作沒發生過吧。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
他的嗓音,又輕又柔,字句卻像是打在她臉上,好痛好痛。
是、是呀!他不會這麼決絕的,因為他心腸耳根都太軟,不會拒絕別人,相當優柔寡斷,她怎會忘了呢?
「哈、哈哈……」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幾聲,才道︰「好啦,我知道了。那你、你就不必再提了,忘了忘了吧!這樣也比較輕松啦。」
他望著她大開的笑臉,心里一瞬閃過什麼,不及思索,便道︰
「那你呢?」才說完,就感覺自己太沒道理。
畢竟……畢竟他並沒有接受她的……情意……這麼問只會傷她的心。
豈料,紀淵哈哈昂首一笑,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我是大俠嘛,大俠不會太惦記私情的。」將所有的糖葫蘆全都塞入口中,她邊咬邊道︰「好啦,那沒事了、沒事了啊!我要去衙門了喔,不然來不及了要被罵呢!」頭一扭,沒有再停留。
這次,司徒青衣終于沒再出聲喚住她。
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自己胸腔里的氣息快要脹破,一直跑到眼角里不听話溢出的東西風干,才踏進一條偏僻的小巷當中。
里頭不巧有一對男女狀似親匿,給她嚇了一大跳,連忙跳腳分開。
「呀……今兒個天氣真好啊……」男女故作悠閑,在連日陽都照不進的狹巷里干聲說道。
紀淵瞧也不瞧他們,原地蹲下,抱著自己的膝蓋,大叫道︰「哪里好?這里根本又暗又陰,胡說胡說!一點都不好啦!」
「呃……不好、不好。這兒給姑娘你用了。」偷情的男女以為她失心瘋犯,當下不敢佔位,手牽手貼牆移步小心逃出。
紀淵把頭臉埋進肘間,好半晌都沒再動過。
「……什麼嘛……」悶悶的語調極低地傳出,帶著點不太清楚的斷續,和難以察覺的哽咽,小小聲地說︰「砸鍋了啦……全砸了……我跟你是結拜,你不會對我那麼決絕,卻也……不會喜歡我啊……」
好痛喔……痛死人了啦……她抓著胸口的地方,只覺里頭好疼。不曉得是因為急跑的關系,還是其它。
相當壓抑的嗚嗚聲,在巷弄里回蕩了很久很久。
「哼哼!」
「你怎麼了?」十七歲的司徒青衣,對著十四歲的紀淵問道。
一太早,鋪子還沒開始做生意,她就急著敲門,進來之後,只是二話不說的坐在椅子上,表情極為不甘願和忿怒。
「青衣,我要住在這里。2她又嘖嘖兩聲才生氣地道。
「咦?」他以為自己听錯。「什麼?」迷惘問。
「我說我要住在這里!」她突然開始大聲吵鬧︰「我不去京城!我要住在這里!住在這里!絕對、一定要住在這里!」
他忍住耳邊的不適,重復道︰
「京城?」
「我爹有事情辦,說要去京城半年。」她鼓著腮幫子,不服氣地道︰「咱們家的人都要一同去。」
「那很好。」他如是感言。
京城應該比這里熱鬧新鮮,會很適合性格外放的她。
聞言,她瞪著他,隨即跳起來哇啦哇啦地叫喊︰
「好什麼好?有什麼好啊?我要去半年耶,半年都不能回來耶!」站直身之後,才發現自己矮他一些些。
可惡可惡!本來不是這個樣子,以前明明是她比較高啊!
「……這樣啊。」他還是找不到她發怒的重點。只是半年而已不是嗎?之後就可以回永昌城了呀。
「什麼嘛!這樣那樣的!」她咬著嘴唇,氣他遲鈍的態度。「司徒老爺爺過世了,這里只有你一個人,我拍胸脯擔保過有我在的啊!現在我要離開了,你卻是這種反應,其實──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對不對?」
「嗄?」他有些吃驚。自己……只是單純地沒想到而已啊。
她是為了他,才想留下來的嗎?司徒青衣想要溫柔地問,她卻沒給他機會。
「算了算了!反正你壓根兒都不在乎!」她忿怒地兩手將旁邊的椅子給翻了,像旋風般大鬧一場,而後就跑了出去。
不是太愉悅的粗糙道別,但她當真就這樣消失。
半年過後,她背著大大的包袱,里頭裝滿在京城里找到的新奇物品,再度出現在他面前。
沒有舊仇,沒有嗔怨,沒有新怒。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高興熱切地喚著他的名,表情如故友重逢相見那般真誠地感動和喜悅。
會匆而想起這件事,是因為紀淵十來天沒上門找他了。
一開始,他並沒特別注意,只是日常作息著,心里卻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待看到小方院那華麗又高大的後門時,他發了好一會兒的楞。
那種莫名的失落感,就如十七歲那年,她和他吵架之後不見的時候一樣。
只是半年日子而已,為什麼她如此激動呢?那時候,他不懂。只是,在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重復起居里,他突然感覺裁縫鋪里居然是這麼地安靜,安靜到他偶爾會想到她很吵很吵的聲音。
兩人相識以來最長久的分離,就是那一次。
這回,雖然沒有半年,僅是半個月,卻也讓他心神不定了。
「痛……」一個怔忡,令得他手中的銀針下小心刺入自己的皮肉,殷紅的血滴冒出,弄污了布。他輕嘆一聲,拭去血漬,將東西放落,不再動作了。
移目望去,不曉得是否即將入冬的關系,門外有些冷清和蕭索。因為他這家裁縫鋪是在巷弄之內,大門還面對著牆壁,風水位置都不對,平常時候,鮮少有人經過,只有孩童會在附近玩耍。
老是特地走進來的人,也只有紀淵了吧。
為什麼她不來呢……
「……咦?」他微怔,搜尋起十數年來的記憶。
似乎總是她來找他的,每次每次,他都待在這里靜靜地接受她的出現,無所謂願意不願意。為何……他只會坐在這邊等待?
心念一動,他遂起身,大概地整理凌亂的物品後,跨出門檻,將大門關上。
他今日不做生意了。
往紀府方向前去,以前行走時不曾留意,但這時卻感覺腳步輕快了些些。
到達後,他才懊惱想起自己兩手空空,似乎于禮數不合,徘徊了一陣子,本欲去準備帶個什麼東西再來,身旁卻有名少年一直地看著他。
「……小裁縫?」少年道,稚氣的臉蛋有些呆呆的。
「咦?」好熟悉的稱呼啊……司徒青衣睇著他一會兒,才緩緩想到︰「紀淵……最小的弟弟?」又說不出人家名字了,他面露歉意,相當汗下。
紀七弟點頭,並不在乎,只問︰
「你要來找姊姊啊?」
「是呀。」連自己都不曉得臉皮為何會發起熱。
「那你和我一道進來啊。」直接就走進大門。
「啊。」遲疑只是一瞬,還是跟了上去。
紀府平常進出的閑客不少,許是里頭的人個個使武,沒什麼好害怕,竟是沒有半個人守門,好似隨便一位路過的心血來潮都可以進去參觀參觀。
也因此,司徒青衣浮動的心情稍稍地平穩了。
繞過幾條長廊,跨越兩三個拱門,來到的是偌大的庭園。
紀七弟隨手一指,道︰
「姊姊在那兒。」隨即跑開。
司徒青衣想道謝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