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我在這里,你們兩個或許可以先走……」他對紀五弟和無名少年道。帶有酒味的氣息愈來愈急促,像是……圍靠過來了。
紀五弟大翻白眼。
「怎麼走?你想代咱們挨揍──閃開!」他突地推了司徒青衣一把,醉漢的拳頭也恰恰揮下來,驚險避過。「強欺弱、多欺少,要不要臉啊你們!」順勢抓起司徒青衣抱著的吃食,一古腦兒地丟過去,砸得幾個醉漢滿頭油黏。
「啊,那些是紀淵的……」司徒青衣想要挽救。
「姊姊的?」紀五弟瞠目一呆,哇哇大叫起來︰「你怎麼不早說?完了完了!小裁縫,別說那是我丟的,也別說遇見過我。快跑!」轉身拉著無名少年,就要拔腿狂奔,卻差點一頭撞上人。
「哇!你怎麼在這兒?」返回的紀淵奇問,兩只手掌剛巧鉗住他的腦袋瓜,沒讓他沖過來。
「喝!真的出現了!」紀五弟大為驚嚇,捂著自己額頭,趕緊連連退三步,將始終沒出過聲的無名少年推到前面,方便自己藏身。
「你是看到鬼啊!」好歹姊弟一場,不必這樣吧?紀淵轉首問向司徒青衣︰「怎麼啦?你們全都站這兒做啥?」
「這……」怎麼解釋才好?
「不要無視于咱們!」數個鬧事醉漢再也忍受不了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咆哮一聲,洶涌上前。
「哇哇,做什麼啊?」她連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啊!
見對方氣勢翻騰,但腳步明顯因酒醉而虛浮不穩,她躲開撲來的厚掌,俐落一個側腿,絆倒最前頭的漢子,讓他正面趴地,跌個難看的狗吃屎。
後面的人來不及停住反應,只听叩叩叩幾聲,也都全部跌成一團。
「這些家伙腦袋里是空的啊?不然怎麼會是這樣的聲音?」她拚命忍住笑,回身抓起司徒青衣的手,道︰「咱們快走。」
「可是,你弟弟……」他不安地望著混亂的旁邊。
「別管他們,他自有辦法逃跑的!」她眨眨眼,調皮吐舌道︰「再不走,就得收爛攤子嘍。」她才不要咧。
語畢,她立刻快跑起來,帶著他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巷,踏出城外,離開人群,往附近一座小山丘上去。
「紀……紀淵……」他人高腿長,步伐也比她大,但速度和耐力卻是差她一大截,喘道︰「你要去哪兒……」愈往山里走去,許多記憶就愈鮮明起來。
這個小山丘他幼時常來,再往西面走去有條清澈的溪流,他會在那里練習祖父給他的功課,只要一被同學欺負,他也是躲到那里。
那是他和紀淵初見結拜的地方……迷路的事情,也是在這座山丘里……是為了……
「嘿嘿……到了到了啦!」她爽朗地笑開,終于站定在一個地方。「青衣,你瞧,下面的萬家燈火好不好看啊?」她指著高低落差的城鎮街道,兩人居高臨下,喧騰鼎沸已經是些許遠了。
「你……」他順了氣,正開口要問,卻被一陣沖天的破空聲響截斷。
只見一小枚火球由城北方向往上射出,拖著金黃色的尾巴,直直沖穿雲天,在到達某個高度的時候,匆而爆開變成璀璨絢麗的巨大星花,光輝粲煥,燃焰雄壯開闊,似遠似近,彷佛即將落下的花雨,令人贊嘆不絕。
花雨滿滿布于宛如黑色綢緞的夜空,美麗非凡。
「哇,剛剛好啊!青衣青衣,瞧見沒?瞧見沒?」紀淵興奮地指著,接著又是好幾發煙火連續射出,教觀者目不暇給。「有顏色的星星啊!」她眉開眼笑,像個孩子般開心地拍手。
「我要摘星星送給你啊!」
驀地,和她八歲那年稚氣的臉龐重疊。
對了……對了……那時候,她是因為要摘星星送給他,所以才在深夜強拉他上山的。
幾乎相同的情境宛如昨日,令司徒青衣回憶起往事。
「你……是為了要讓我看這個?」他輕聲問。
「是呀!城里太亂太雜又太多人了,這兒景致好又安靜,你一定比較喜歡的。」
紀淵點頭笑道,忽然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握著他的手,心里好驚,故作鎮定地悄悄放開,才繼續道︰
「這種煙火,我只有以前去京城時才見過呢,這會兒听說會在中秋放來給王爺看,所以我才趕快找個好地方和你一起欣賞的啊!」手心里都是他殘余的溫度,她偷偷握拳,這樣可以留得久一些。
「因為我生辰嗎?」他又道,嗓音溫溫的。
「啊,你終于想起來啦!」她雙眼一亮,哈哈笑著。「你每回都不記得自個兒的生辰,真奇怪,明明就跟中秋同一日啊。」算了,他連中秋到了也不曉得呢。
「是啊,跟中秋同一日。」未認識她前,他不曾過生辰。那一年,她問了他的八字,然後三更半夜把他帶來這里,說要摘星星送給他,慶賀他的生辰。
那個烏漆漆的夜晚,薄風冷涼,黑影幢幢,紀淵爬到樹上,一直朝夜空伸出雙手,甚至丟擲小石,拚命跳腳,看能不能打落閃耀的銀點,讓他帶回。
結果,他們迷路了。除了微弱的星光陪伴,就只剩紀淵努力又結巴的安慰。
「對了對了,我還買了這個喔。」就是剛剛跑去買的。
紀淵從懷中掏出兩張紙片,上繪有月偏照菩薩,下繪有月輪桂殿,有一兔人立搗藥于其中,相當別致。
「這叫作月光紙,是專門拿來祭月用的,等咱們拜完,將月光紙焚燒,就可以有保佑喔。你之前不是無緣無故被賊砍嗎?要拜拜燒燒保佑一下啦。」她伸手將其中一張紙片遞給他。
司徒青衣的視線,落在她端正的面貌。
她總說他小時天真,真正天真的人,是她吧。
人們總是會因為歲月而有所成長改變,只有她,心地純正,性情率直,不論是要摘星送他,點穴照顧他,或者帶他來看煙火……其實,全部都是同樣的。
在光陰流動之中,一切都如他們初識那刻。
他真的不是一個人啊……
被無言盯視,紀淵心跳七上八下,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是煙火的錯?月光紙的錯?啊啊,一定是夾肉燒餅的錯啦……
忽地,他溫和道︰
「紀淵,我前些日子曾說你不懂考慮他人,那只是氣話,對不住。」
「啊?」她蹙眉認真地想了想,才道︰「哈哈哈,你有說過哦?什麼時候的事啊?不用再提了啦。」
她豁達豪邁,從來不記隔夜仇,這一點,他也是知曉的。
「謝謝你幫我慶賀生辰。」他緩緩露出笑。
那笑,相當相當地溫柔。
昏暗的天色,遠處的煙火將之稍微照亮。
他又笑了……完了,她好高興喔!
紀淵凝神注視著他清秀的臉容,幾乎目不轉楮了。他絕對不是世上長相最好看的人,但他的笑容卻是她所最渴望看到的。
迷了眼,昏了頭,距離太近,情不自禁,她湊唇在他柔軟的面頰印上一吻。
這個舉動,卻讓兩人都在剎那錯愕地震愣住。
沉默自彼此間蔓延,他們四目相望,卻無言以對。
良久良久,他狼狽又困擾地問︰
「這……這是你的玩笑嗎?」
聞言,她原是想打個哈哈混過去,但是真的太難了。笑沒兩聲,她旋即哭喪個臉,彷佛做了什麼不應該的壞事,吶吶道︰
「青衣,如果……我說不是的話,那怎麼辦?」
第六章
「司徒師傅啊,你要的布在這里了。」
遠遠地就看到人,布莊東家吆喝著,早巳將固定的兩疋白布備好。
司徒青衣在門口停下推車,走進店鋪里頭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