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有間破敗的房屋,在漆黑的夜晚,顯得鬼影幢幢。
「那是間年久失修的破廟,琛兒你躲在這里,爹去把他們引開。」
「爹,不要走。」
韓父拍拍他的小手,安撫的說道︰「琛兒,別怕,我們韓家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的,不要怕。」
「爹!不要出去。」他眼皮直跳,好似這將會是他見到爹的最後一面似的。恐懼襲上心頭,雙手在半空中胡亂抓,小手攀上爹的手臂,說什麼也不放開。
韓父當然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誰叫他在客棧酒一喝,話就多了起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他的兒子拖下水。
「琛兒乖!守在這里不要亂跑,等爹回來。」走到外面後,他躊躇一下,又折回來,拿出一條錦帕,若不是這一次情況太緊急,他說什麼也不肯讓兒子知道這條錦帕。
「若你等很久很久,爹都沒回來,不要找爹,拿著這條錦帕到塞外去找你娘,她會照顧你的。」
「娘不是死了?」他雙眼閃爍著天真的目光,懷疑的問道。
「爹騙你的,你到塞外,娘會告訴你一切事情。」他再三叮嚀,「琛兒,待在這別亂跑,千萬別亂跑。爹去去就來,別怕。」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奔去。要趕快支開他們,免得他們發現琛兒在這里。
韓首琛獨自在破廟枯等,連動都不敢動,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了,饑腸轆轆的他還是不敢動,唯恐爹回來看到會生氣。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唯一陪伴著他的,是從桌縫中瞧見的案上菩薩。
那抹慈悲的笑容,熨平了他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地在他小小心靈扎了根,灌溉著莫名的情感,足以讓他忘記此時身心的恐懼。
愛慕悄悄冒出芽來,他將菩薩的容顏深印在腦海中。
直到天色已亮,他才猛然發覺爹一夜未歸,拖著饑餓的身體,他左躲右藏的打听,才知爹昨日已被官兵當場刺死。
剎那間,原本天真的表情換成陰冷,雙眸慢慢流露出腥紅的恨意,他一瞬間化成了厲鬼,讓人不寒而栗。
他要報仇,絕對要報仇。
小小臉龐浮現成人才有的堅毅,短短一天之內,他長大了。
此時雨下了起來,仿佛上天做見證似的下得極大,幾乎滂沱。
也正是從那天起,他開始了收集陶瓷的嗜好,沒有一日停過。
第七章
翌日。
在陽光照耀下,遠方的層巒疊翠像似沾了層金蔥粉,閃閃發光,深藍色的天空中靜靜躺著幾朵白雲,涼風徐徐吹舞,仿佛要將一鍋剛炒出來的、熱騰騰的面吹涼似的,頓時令人感覺清快無比。
距渤海王府一里路之外,有間小小的竹屋,不若大宅院的離梁畫棟、瓊樓玉宇,有的只是輕輕淡淡、簡雅大方的布置。
「福伯,我回來了。」
一身沉香水色衣裳的穆詠慈如蝴蝶般飛舞著進了屋子,掀開屋內竹簾,沒人,再跑到後院,也不見人影。
奇怪!埃伯去哪兒了?
她一臉憂色。生病的人怎麼可以亂跑?難道他擔心她一夜未歸,抱著病弱身軀跑去渤海王府找她?
不行,她飛快地跑了出去,卻撞上一堵肉牆。
「才剛剛分離,就這麼急著想回到我身邊啊。」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戲謔味道。
穆詠慈小臉乍紅,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他的調侃,但無論如何,好在有面紗掩飾她的困窘。
她解釋道︰「福伯不在,你認為他會不會到渤海王府找我?」
韓首琛牽住她的小手,柔細如綿的春蔥玉指讓他心口泛出暖意,「若是這樣,我們更該在這里等他,免得跑來跑去,反而容易錯過彼此。」
以逸代勞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福伯生病……」
「相信福伯吧!活了那麼大歲數,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他會有分寸的。更何況他會跑出去,一定是身體無大礙,才能出門,你現在急也沒用,倒不如幫你未來的相公捶捶背還實在一點。」
說完就拿起她鼻上那副怪異的眼鏡,攬抱她的身軀,汲取她特有的馨香。「你好壞喔,說話老是不認真,又愛欺負人。」小拳頭如落雨般打在他的肩頭,像小女兒撒嬌似的。
「不對,捶在後面,不是前面,啊唷,輕一點,傷了你的手我會心疼的。」輕佻語氣顯示他現在心情非常樂。
這小人兒就是能夠輕易挑動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一面,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輕松與自在。
他挖到了寶,跟他契合的寶,他這輩子說什麼也不放她走。即便她要回到未來,他也會眼她一起去;即便因此毀了他百年大業根基,也不後悔。
穆詠慈嘖了一聲,「不正經。」
韓首琛在她的耳畔輕呼著氣,「慈兒,你還要我等多久?我要你,我們明天回堡里就成親好了,等一個月對我來講實在是折磨。」
他要她拓上他的印記,讓天地鬼神都知道她是屬于他的,屬于他的。
「你答應過的,婚禮到下個月才舉行。」這是她的最後一步,不能妥協。
可是……他撩人的氣息在她身上帶來陣陣酥麻,差一點令她喪失理智,答應他的索求。
懊死。
「能不能後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若你毀了約定,以後我不再信你任何一句話。」已經讓步這麼多,還得寸進尺。
韓首琛一張臉仿佛吃了癟,五官全蹙在一起。
他不死心的提議道︰「那不然先行周公之禮,消消欲火。」犯了饞般地咽了一口口水。能看不能吃,折煞他了。
「色鬼,你們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停、別親了。」左躲右閃,她如逃命似地躲開他的攻擊,「你說要尊重我的,我不要在婚前有親密行為,停停……」她低聲請求,卻又害怕他容不得別人拒絕。
可是,她猜錯了。他住了手,環抱著她,含糊不清的說道︰「真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接著輕嘆了一聲,喟然低語,「我該拿你怎麼辦?」
「咳咳!」陣陣咳嗽聲從屋外傳了過來。
穆詠慈彈跳開來,「福伯,」急如星火的想跑到屋外。
韓首琛蒲扇大掌當頭一壓,「不要急,別忘了你沒帶眼鏡,路都看不清,如何跑到外面去?」順手整整她的衣裳,並把面紗調整好。
她信任的握住他的手,「你帶我去。」
他喟嘆一聲,「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握我的手,但卻是叫我帶你去找別的男人,我的心受傷了、淌血了。」話雖如此,他還是溫柔地扶她到屋外。
「貧嘴。」她失笑道。
才一會兒時間,屋外熱騰騰的一輪白日已高高掛在天空,曬得地皮都快卷了起來,焦熱滾燙,熱得人心發緊。
「福伯,你去哪了?生病的人還往外跑,小心二度感冒就不好醫治了。」
韓首琛看到眼前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中年人,彎著腰、微拖著緩步走了過來,斷斷續續的咳嗽。
他的黑瞳里閃過奇異的光芒。
他記得他,今天早上在劉鴻的書房里,那個站在劉鴻身旁、拿出鏡子來請他鑒賞的老人。
那時他非常驚訝,因為劉鴻只花了一天工夫就找到能幫他兒子拱上皇位的珍品。
那面鏡子手工之細膩,比起那三十三座觀音略勝一籌,簡直超乎他的想像,仿佛不是人間制造的,他這才毫不考慮的答應劉鴻的第二個請求。
而那個老人竟然是福伯。
埃伯听見聲音,抬起頭來,瞧見一身沉香水色並頭戴面紗的女子,眼里瞬間鑽進了困惑。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