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春桃跟進來,背著外頭,對她使了個眼色。拿過台子上的鹽罐,當作糖霜給灑了幾匙下去,新仇舊恨遷怒一塊兒來。
「春桃?」夏菊小聲用嘴唇詢問。
「教訓教訓那文小姐,反正有人背黑鍋。」春桃嘴角往外一努,笑的好不得意。
夏菊領會得了,笑開顏來,將那加料的點心放入端盤,排得整整齊齊,一壺熱茶放上,出得廚房,喚道︰「結福,快些拿去吧,別給怠慢了。」
「知道了,」結福立刻接過,微微一笑道謝。
快步地趕向東廂偏廳,她恍然未覺春桃夏菊打的壞主意,只是想著,糕點涼了不好吃,茶葉泡久了會澀嘴……
遠遠地,她看見一名女子身著粉女敕衣裙落坐於廳內,體態輕盈如蝶,舉手投足婉約帶有絲媚,言語問櫻唇欲動,眼波將流,巧笑倩兮︰僅僅只有側面亦是美若天仙。
「……啊。」
原來……是少爺的未婚妻——若瓊小姐造訪,所以……難怪他會如此看重。
她睇望著管心佑在文若瓊面前顯現的溫雅笑意,那是管老夫人過世數月以來,她從未看過的表情。
她亦沒有福份領受。
「——我真是的。」趕緊回過神來,她忙將東西給端送進去。
「管大哥,令祖母的事情,我听我爹說了,真是遺憾。」文若瓊細語呢噥,嬌弱的模樣惹人心憐。「等會兒,我可以給她老人家上炷香嗎?」她悄悄地紅了頰。
這要求不為過,卻稍嫌大膽,畢竟她是管老夫人命定的孫媳婦。雖然尚未過門。
「當然。」管心佑應允著,沒有見外。
「謝謝大哥了。」她小小欣喜著。偷眼瞧著自己的未婚夫,一年不見,他是越發的俊美迷人,她的女兒心早早已經偏了他。
本來說好她自西域回來就成親,可惜,管府才喪紀,府里生意也剛交承,上下似乎還沒個安定,兩、三年大概得拖了。爹說男人要選穩重可靠,剛好可以再觀察觀察,十八歲之前,她還能另覓良人。
「本來應該是我過府拜訪,倒是讓文大人費心了。」管心佑接過結福遞來的熱茶。
「不,我爹要我代替他,特來呈上心意的。」文若瓊一笑,閉月羞花。
避心佑有那麼一瞬的心醉,沉浸在太過美麗的溫柔之中。
這就是他的未婚妻,一個絕色且知禮的干金閨秀。
「……來,你許久沒回京師,先吃些道地的點心回味回味吧。」輕執起她柔軟無骨的手心,在未過門之前,他不便諭越。
「謝謝管大哥。」文若瓊羞怯地半垂臉,讓自己的婢女將那珍珠糕夾進瓷碟,分成小塊享用。
「別客氣。」他同樣由著結福動作,待糕點盛入碟子里,方才起箸。在結福的服侍下,一切都是那麼地順手。
文若瓊檀口微啟,淺嘗那白女敕的粉糕,不料才進嘴,卻令得她臉色始變。
「怎麼了?」管心佑見狀詢問道。
「不,呃……咳咳。」不一忽會兒,她因吸氣大力,鹽粒卡於食腔,忍受不住吐了出來。
「小姐?」婢女忙倒茶給她。
避心佑立刻夾起一塊入口。重澀的咸味蔓延蝕髓,他呸掉那難以下咽的糕食,轉首厲聲質問自己的丫鬟。
「結福,這是怎麼一回事?!」竟拿這樣的東西出來招待!
結福呆傻了,怔怔地沒有言語,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別……別責備她……咳……」文若瓊喉部不適,連連嗆咳數聲,語不成調。
「喂,你給咱們小姐吃些什麼啊?」文家婢女插腰替主子出氣。
「我……」結福沒得解釋,只能望著有些混亂的場面。
「抱歉,我先送你回去吧。」管心佑這般對文若瓊道,在和文家婢女攙扶嬌客離去之時,怒視了結福一眼,咬牙低聲道︰「你讓我丟臉了!」
他的憤忿,讓她眼瞼震顫。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睜著雙眸瞅住一桌狼籍。
在他們走後久久,才默然地收拾那遭到傾倒獨留的無辜杯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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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厚雲,昭告著即將到來的大雨。
結福在管府宅邸門口等啊等,就是不見陪文家小姐回去請罪的管心佑歸來。
她想道歉,就算不知發生何事也好。因為少爺生氣了。
夜幕黑沉,雨勢轉為傾盆。她挨在大門旁的檐邊,等了數時辰,不停飛濺的雨水濕了她一頭一身,連老門僕也看不下去。
「我說結福啊,你進去等吧,瞧瞧,衣裳都濕了。」老門僕好心提醒著。
她看著天色,問道︰「大叔,已經什麼時候了?」
「大概過了戌時啦。」老門僕回道。他才剛剛去吃過晚膳再來的。
「是嗎……我該去上香了……」她喃語著,向著大叔道謝︰「謝謝大叔,我有事兒,等會兒再來看少爺回來沒有。」說完鞠個躬。
不用等了!老門僕實在很想這樣跟她講,她沒吃沒喝也沒休息,在這大雨里等侯了一整晚,所為哪樁呢?那個總是不把下人當人看的主子嗎?真是個傻娃!
她轉身而去,在靜悄的廚房里拿出托人買的果子,洗乾淨後放在盤子上,排得整齊,端著兩個大盤子,她沒手打傘,反正身上濕的地方還比乾的地方多,索性就冒雨往逸安院走去。
樓閣上的祠堂,是巧兒姐默許她打理的,她伺候過老夫人,總是想在她往生後盡一些薄力。她每日都是晚膳的休息時候才能來上香,當然也可以等管心佑入睡以後的空暇,不過,她那時又必須去別的地方了。
將新鮮的素果擺上,花瓶里換新水,拿過布巾,反覆專注地擦抹供桌,她焚香三炷,認真地立於牌位前。
「老夫人,請您保佑少爺,保佑大家。」虔誠地合掌連三拜,她總是用著最簡單的語句表達希望。
她明白自己僅是區區奴才,沒有資格為管老夫人祭拜,所以都是將香炷再拜於天地,然後插在木柱旁邊。
而她就趁著這燒香的時間,將樓閣里外好好地打掃個乾淨。
每夜每夜,她都跪在地上,挽起長袖,用雙手仔仔細細地將每塊地方、每個角落擦拭得光可監人,一塵不染。
她這麼做,並非想要求什麼,只是純粹地想幫上一點忙而已。
嘴里低吟小曲,她如往常獨自將環境整理妥當,直起身喘了口氣。把東西收拾收拾,燃盡的香灰清理淨潔,她栘步就要離開。
不料,卻在門前踫著了人。
「你在這里做什麼?」管心佑長腿跨入門檻,由高往下地睇視著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丫鬟。
「啊……少爺,您回來了。」她是有些嚇到,雖然她做的不是什麼壞事,但他的眼神卻讓她有種不應該被抓到的感覺。
睇著她手中的水盆,不再潔白的布巾載浮載沉,他頓然打量四周,寂靜的祠堂透著清涼帶有檀香的薄風……這回,卻讓他煩躁!
「怎麼又是你?」為什麼?這又是她做的嗎?不過是個隨侍丫鬟,她做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他並非不喜下人手腳勤快伶俐,而是不悅身為奴才卻貪婪無厭!
「咦?」她不明白他的厭煩由何而來,只是呆然地反問道︰「少爺……用過晚膳了嗎?還是要回房休息了……結福可以……」
「你住嘴!」那細聲細語听在他耳里,竟是異常地不舒服。「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十兩銀子不夠?」他討厭她那副沉默獻殷勤的模樣!比其他明顯表達所要的奴僕更讓人反感!
暗夜中,他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好似看到她怔怔半晌,然後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結福從來就沒有想要錢財。」她如孩童稚女敕的語音低聲說著,飄蕩在空虛的祠堂,只有搖晃的燭火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