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是要我吃這種苦、又受欺負不能吭聲,才不要呢!」虧得大哥和她都能忍耐這種蠻橫無理的陷害。她漂亮的眼楮轉了圈,又笑,「況且,我頭一次見到有人具有足以和我大哥齊等的作戰才能,當然很佩服啦!」
湛露聞言一頓,隨後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提還好,一想到上官紫,她垂首,思緒混亂起來。
因為她帶傷未愈又染嚴重風寒,回京後他就讓她借住在侯府里,方便上官綠醫治照應。或許是顧忌著她在養傷,她始終沒有機會和他好好交談。
他已經知道她是個姑娘,然後呢?是何時知道的?
這對他和她有任何影響嗎?
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又算是什麼?
縱然她和他有著毋須言語的默契,但對於自身在他眼中由男轉女的定位,她卻無法預測有何種結果。人的心情變換,最是困難掌握,又何論個性斂飭的上官紫。
這些疑問都令她難以思考,就算帶兵打仗,踫到再難纏不易應付的敵人,也未曾讓她如此臥不安枕。
她著實不願意失去這些年的同袍情誼,更害怕他待她的態度會有所隔閡。
心底深處,卻……又不能否認有種莫名的期待。
她滿臉通紅,揮不去纏繞思索的雜念。
對了,她好像記得,他還、還月兌了她的衣裳,抱著赤果半身的自己治傷……
一陣燥熱逆沖她的腦袋,她只感覺眼前暈眩起來。
「你听到了嗎?」
上官綠湊到眼前的一句問話讓她醒神,湛露忙抬起頭︰
「听到……什麼?」她略帶歉意地回問。
「啊啊……我剛才說,我等會兒煎一帖藥,你不要忘記喝。」上官綠面露有趣的光采,試探低語︰「怎麼,你在想什麼丟了魂?」
「沒!」湛露略微狼狽地將目光飄離,回避她的直視。
「喔。」上官綠撇唇,聳聳肩,狀似不是很在意,「對了,我大哥今兒個有來看過你了嗎?」
「大……大概沒有吧。」她遲疑結巴,末了還不自覺地嘆口氣。
上官綠笑得眯起眼,「好吧,那我喚他過來陪你好了,免得你無聊。」
「不、不!」湛露趕緊拉住她,「別麻煩他,我在這里吃住,已經夠叨擾的了。」她自知這不是全部理由。
「見外什麼?你們不是好朋友、好伙伴嗎?」上官綠天真無邪地嘟嘴。
現在她也不清楚是不是了。湛露微微苦笑,只是道︰
「不用讓上官來陪我了,倒是……我希望出去走走。」單獨在房里,她一定會胡思亂想的。
「出去定走?好啊。」上官綠歪著脖子點頭,從旁邊櫥櫃拿出一件外衣遞給她,「哪,天冷,不要忘記多穿些。」
「謝謝。」湛露接過。
「甭客氣。」上官綠道,俏麗唇瓣有著優雅的弧度。「我們府里啊,最醉人的就是東園的景色了,如果你要出去走走,一定一定要去那兒喔!」她傾身,非常熱切地建議著。
「呃……好。」湛露只能微笑。
得到她的答應,上官綠抱起木盆和藥箱,在步出房門前再度回頭叮嚀︰
「要快點去喔!下然……不然花都謝了呢。」留下謎樣般的字句,她愉快地離開。
湛露愣了愣,才拿起御寒外衣披上。
「真那麼漂亮啊……」她緩緩站起,往上官綠說的方向而去。
會讓上官綠這麼大力地推薦,那個東園是開了什麼花,如此吸引人……
慢慢地踱步過去,尚未細看園內妍麗,卻先睇著一個人影。
一道修長的男人身形,手持紫紅色銀刀,在園庭中央揮舞著。
她並不懂得武術,更不會評論招式,和上官紫相識數年,也是第一次有機會觀他練武。只見他衣袂飄揚,翻手旋身,毫無贅余之處,每一個姿勢都俐落中帶著沉穩,蘊含強大力量,卻又隱存美麗。
舉手投足間,令得冷梅紛飛輕擺,細枝風掃沭振。
一時間,惑了她的眼。
在他收勢立定往她的位置看來時,她才恍若初醒,僵硬地收回倒退的步伐。
「你怎麼沒在房里休息?」他問。
因為那樣會胡亂想到你。湛露暗暗在心中嘆口氣,才知曉上官綠介紹給她的「美麗花景」指的是什麼。
在還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她實在有些不知所措。
「嗯……我休息很久了,想出來逛逛。」慢慢朝他走近,只能這樣說明著。
兩人陷入沉默。
「呃,我剛剛看到你在……」講到一半,湛露垂眼停住。她並不懂武功的,還是別亂說,「不,其實也沒什麼。」
上官紫看著她,幾不可察地皺了眉。
又是一陣難堪靜寂彌漫在周遭。湛露即便想故作自然,卻只是更顯刻意尷尬。她想到他曾經和姑娘之間對談而導致沉重氣氛,自己身分道破就成為這種處境,不禁感覺心急起來。
愈是緊張,就愈是不靈活。
她早先還憂慮他知曉真相後會造成彼此距離,卻不料真正放不開的是自己。
忍不住地想逃離這窒息的範圍,卻听他道︰
「如果你能和我對招的話,可以切磋的就不只是棋藝。」
她愣住,慢慢地瞪大眼。
「和你……對招?我不會武的。」這種早就呈現的事實,還要重復說明嗎?何況他這麼強,她不消一招就慘敗了吧?
「你的確是不會武。」他直視她,道︰「但你卻仍舊可以帶領軍隊打勝仗。」
他……是在夸獎她嗎?她有些難以置信。
實在是好……好拐彎啊!
理解他牽扯話題的用意,她忽而忘卻殘留的窘境,噗哧一聲笑出來,道︰「我想你一定沒有稱贊過別人吧?譬如綠姑娘?」
「綠兒?」他劍眉一扯,「她只能得到我的責罵而已。」
他的表情雖平淡,但她卻能看出俊美的臉龐有著大哥對調皮妹妹的寵溺。
「呵……」她抿唇,莞爾道︰「老實告訴你,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像你這麼正經的人,怎麼會有一個那麼淘氣的妹子?」雖是不搭調,但更顯兩兄妹的可愛。
他沒有再對答下去,只是望著她不再硬直的笑顏。
她敏感察覺到,就像是某種相通的意念交流,緩緩地歇了笑,卻不再避開他的注視。或許她是在等,等他可能要講什麼。
落英繽紛,細灑在兩人之間。默然半晌,上官紫緩慢地低沉道︰
「在書院的時候,王享先生將你托付予我,起先,我只好奇一個小泵娘如何獨立,而後,你證明自己的聰慧的確毋庸置疑。」
「啊?」她輕呼一聲,極為驚訝。
王享先生?那麼……也就是說,他一開始就……
他低穩的嗓音續道︰「在軍冊里看見你的名字,卻讓我十分驚訝。我以為你的志向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想到你當真冒險而行。本考慮在民變平反之後,就要你不可魯莽,但你展現的能力令我打消此一念頭。」
他的眼神閃動,不知何故,湛露的心髒猛跳起來。
「你不願講,我就不拆穿。你為我同窗,為我同袍,曾與我並肩作戰,患難相恤,這些,並不會因為你是女子而有任何改變。」他沉靜說道,貫熟的穩重語氣就如同他的誓言。
她幾近詫異地凝視著他,郁結的胸口在一瞬間如釋重負。
他緩緩開口︰
「於我上官紫,湛露此人,是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湛露佇立在他身前,動也不動了。
腦海里閃過這數年來的一切一切。從書院兩人相識,到從戎重逢為伍,首次遠征進諫得允,而後情感點滴累積吸引,為彼此最曉暢懂得的密友,更合作無間共度難關。這久久遠遠的日子,原來他都是看著男裝衣袍底下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