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紙總有一天會包不住火,單憑他們之間長久的互動,和他銳利的觀察,其實如果他會發覺到異樣,也是極為正常之事。況且,她也不是魯鈍之人,多多少少有感覺到他的態度在某些時候和其他人有著微妙的不同,她並非首次有所疑慮,只是這回真的太過明顯了。
心口空涼,她有些緊張了。若是……若是他真的如她所想這般,那麼,他們兩人之間原本的交往究竟算什麼呢?
同窗情誼?袍澤之情?
她想問,卻來不及問。
四天後,兵部傳來軍令,命上官紫先赴漠北支援。
第七章
簡直太荒唐!
饒是她帶軍數年,也不曾見過將鎮守前線的主帥調往他處進行支援。
這兵部想鏟除他們倆,所用的手段也實在太陰險了!
「你記住,」軍帳里,即將出發的上官紫對著湛露低聲交代︰「最多八日,我就會回來,小心吳公公,別讓他有機可乘。」
他不用官階命令,是由於這擔憂是出於私人心情。
為達目的,那些人會不惜使用各種手段,他最是清楚。湛露雖天資靈敏、心思細巧,但那也只限於兵法軍事,這些黑暗政場的卑劣手段,她卻不曾接觸。
加之她的女兒身……實在太危險了。
「我很生氣。」湛露看著他,緊緊握住拳頭,「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她已經把功勞全讓給別人了,這樣還不夠嗎?
為何他們享受所有,卻還要狠狠倒打他們一耙?當年的遼東民變,她並沒有做錯!錯的是陳河,她已經用最溫和最少傷害的方法解決,他們怎能是非不分呢?
她像個孩子似,明白地說出自己的憤怒,這令他扯緊的眉頭微松。
「再生氣,也已改變不了事實。」他必須去,而且不得有所推托,否則只有讓他們更加有藉口、微詞罷了。
思及多年前的一場小恩怨,竟導致今日這般大禍,她難過道︰
「對不住,上官,若非是我,也不——」
「不。」他打斷她的道歉,同意道︰「你做得很好。若是你沒開口,我也會選擇和你相同的方式。」
「啊。」她懇切凝眸,心中充滿難以名狀的感情。半晌,也笑了,「原來我們倆在那麼久以前就心意相通了啊!」用著同袍的語調,她得意地努嘴。
聞言,他淡淡斂眸,手微抬,在她的輪廓旁輕撫。
那長指的觸撫,令她呆住,僅是一瞬間,她就被攬進他溫熱的懷中。
「咦、啊?」倚靠在他肩上,她瞪大了眼。
這實在讓她太過震驚了!他從來就不是那麼熱情之人啊。
被他抱在懷里,那穩重的呼息、寬闊的胸膛、能包容天地的襟懷,給予她無限的心動和眷戀。
忍不住小小地回擁,她的手竟輕輕發顫。
「等我回來。」他在她耳邊低沉說道。
然後,放開她,揮開帳幕,帶領五千軍隊遠去。
「我會的。」她目送他,直至揚起的沙塵平息久久。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處理各種棘手狀況,並且等到他歸來。
但她以為只要自己不出差錯就可以避免落人話柄、免除麻煩,卻未料吳公公的伎倆齷齪,將目標放在她的士兵身上。
「湛參贊,你看看這些東西哪!」
平靜無波地過了五日,吳公公忽帶著十數名新兵找上湛露,道︰
「這是這些士兵賭博的器具和銀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敵當前,軍營里是不容許有這些玩意兒出現的吧?」官軍駐守邊疆,找些樂子在所難免,將領通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在軍況緊急的時候,卻嚴禁軍紀散漫。
湛露看著那些已經被嚴刑拷打的年輕新兵,鼻青臉腫,遍體鱗傷,還似囚犯般被鐐銬鐵鏈……他們有的甚至不滿十五歲!
她忍住怒意,緊聲道︰
「你怎能私自用刑?」
訓練時她再三叮囑,她不相信自己的士兵會做出如此放肆之事。姑且不論過程為何,擅用私刑怎麼也說不過去!
「士兵們不知好歹,觸犯軍法,當然是要教訓了。」橫豎他們的功用只是挖溝,抓幾個玩玩也無傷大雅。吳公公冷冷譏刺︰「這批新士兵是你負責的吧?既然他們出了紕漏,身為長官的湛參贊,是否也該……」他故意留住話尾,讓湛露難堪。
「你!」她必須用盡力氣捏著雙掌才能克制自己。
「若你不認帳,那也行。」吳公公嘿嘿笑道︰「不過,我可不知明兒個又會有多少士兵遭殃了。」擺明在整人,吃定湛露沒膽量和他杠上。
再怎麼說,他是兵部的人,若是他一個不高興,或許就不再是將帥調往別處勞途征戰這麼簡單而已。
湛露的確是萬萬不能和他爭執。軍心才穩定,主帥卻不在,一旦內訌,後果不堪設想,為了整個軍隊著想,她絕不可以這麼做。
見她默然不語,吳公公得逞地低笑。
「為了一整軍中風氣,處罰定要加重,殺雞儆猴,以告眾人。」輕輕擊掌,「來人啊,將湛參贊帶到操練場,吊在木桿上一日夜,警惕眾軍!」
「參贊……」有些受她照顧的新兵看不過去,欲上前阻擾。
「別。」湛露以眼神示意他們勿動,任憑吳公公的手下將她捆綁帶走。
她知道如果自己拒絕接受就表示抗命,只會正中兵部下懷,吳公公意圖打擊她以便創造事實入罪,只要她能忍過就沒事,只要她能忍過……
「啊——」
被粗魯狠絞地高高拉起時,胸月復的粗糙麻繩收縮她整個人的重量,令她頓時氣血翻涌。她死命緊咬牙關,不肯露出懦弱的表情。
吳公公昂首,收攏裘毛襟口,傲睨她的身軀在木桿頂上搖晃。
「真冷哪……」時節已入深秋,這等氣候,黃河都要結冰了,只需一日夜,這湛露不冷死也半條命了!「找人好好看守。」漠然下令,他移步離開。
寒風砭骨,天地乾燥,湛露不到一個時辰即冷汗涔涔,濕透衣裳。
陌生的軍官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特別值得兩肋插刀的交情,為求別沾惹這私怨斗爭,多半選擇明哲保身,默不吭聲。
苞過湛露的幾名副將卻又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她瘦小的軀體隨著冽風輕蕩。
半日過去,湛露的衣衫幾度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她面上廣泛潮紅,已經冷得神智不清。
盡避有人不忍,礙於吳公公的人手看管,也無法幫上什麼忙。
天微曦,不遠處傳來消息。
「回來啦!回來啦!將軍回來了!」
回來了……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啊!
湛露吊在高處,費力地抬起眼,隱隱約約見得黃沙飛揚,卻來不及看清上官紫的臉龐,便頹然昏厥過去。
※※※
「這是怎麼一回事?!」
完成任務歸營所見到的景象幾乎令上官紫震怒!
數日前還俏生生的湛露,如今卻被高吊於操練場正中央,雙目緊閉,面無人色!
校尉連忙解釋︰「因為湛參贊違反軍紀,所以吳公公就……」
吳公公?上官紫眼眸倏地冰寒,那恐怖的嚴厲嚇得校尉險些跪地。
「參贊吊此多久了?」他冷聲問道,令人听不出心思。
「一日夜……還、還有兩個時辰才能放下來。」校尉說道。縱使心中懷疑不和的兩人怎會彼此掛念關心,但也沒膽多嘴。
上官紫聞言,沉怒上前。
那些吳公公的手下,見他肅殺逼近,下免感覺觳觫,只能戰兢阻擋道︰
「上、上官將軍,您——」
「滾開。」他雖無大聲斥暍,但語調卻極之霏霜嚴峻,讓人打從心底不寒而慄。
氣勢完全被壓倒鎮嚇,幾個人給懾息在當場,毛骨悚然,不敢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