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名字也不想和他有所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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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快站起來啊,」
「班長!接力棒在那里,快撿起來跑啊!」
「班長加油!」
「班長——」。
徐又伶耳邊充斥著嘈雜的加油聲和叫喊,她發現自己的視線很低,低到像是一只螞蟻或蟑螂那種在地上爬的角度。
又是一個人跑過她的身旁,急促的腳步聲從磚紅色跑道震撼進她的胸口,刺眼的陽光讓她看不清前頭的景物,只感到暈眩。
她是怎麼了?
對了,早上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告訴她,說她們生理期來了,月復痛無法激烈跑步,因體育股長是男孩子,她們不好意思開口,只好來求助她。她很快地從候補名單里挑選兩人接替。
接著一整個早上的競賽,因為她沒有參加任何項目,所以負責雜務。
訂便當、買飲料,提醒選手該出場的時間……運動會,雖然她認為是學校強迫予學生的例行公事,不過反正就這麼一天。
到了閉幕前的大隊接力,又有人因為之前賽程扭傷腳,所以不能出場。
想再去找替補,卻發現剩下的同學都不在座位上頭。廣播一遍又一遍響起,大賽就要開始,怎麼辦?怎麼辦?
在同學的要求下,她只能硬著頭皮上。她被排在第十三棒,他們說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但她從沒練習過,根本沒有所謂默契,該怎麼跑?要如何跑?她表面鎮靜,惡補其他人的解說,心里的不安卻根本難以壓制。
棒次很快地輪到她,她綁著藍色頭巾,站在跑道上等著同樣是藍色頭巾的隊友交棒給她。
助跑,接棒,沖刺,銀灰色的棒子握在顫抖的掌心里,那感覺幾乎讓她腳軟,她只是追著跑在前方的背影,深怕自己讓那距離擴大,更恐後面會有人沖越過她。
下月復部隱隱作痛著,她雙手冰涼,嘴唇泛白。
快到了!快到了!跑半圈而已!看到地上的白線,就表示下一棒在前面等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助跑區的二十公尺範圍,只是在看到前方站著等待的接棒人時呆了下,就這麼一瞬間的分神,她跌倒了。
膝蓋上傳來陣陣疼痛,月復部更有如尖針扎入,她四肢因過於緊張而極度僵硬,望著滾向水溝蓋的接力棒,閃光刺痛她的眸。
她跑不動……她跑不動……她真的跑不動!
一抹黑影替她遮掩住泌出眼角的淚水,她昂頭一望,是林熙然。
他綁著和她相同的藍色頭巾,奔近她身邊彎腰撿起接力棒,察覺她的目光,他輕輕喘氣地說了句︰「班長,不要哭。」
然後,他起跑。
沒有如少女漫畫里面忽然變身成英雄,也沒有神勇地像子彈或火箭沖射而出,但他就是跑了。
用那比一百公尺二十秒再快一點點的速度努力交錯雙腿,藍顏色的頭帶左右飄揚,看得出來他很盡力。
她瞪著他的背影,那來去殘留的風痕不知覺地拭掉她的淚。她從沒仔細留意他講話的語調,只是那瞬間,她感受到這個根本被她瞧不起、甚至沒有放在眼里過的同學,在她難過的時候,那麼溫柔不吝嗇地給與安慰。
後來她偶爾想起,才察覺到,這個意外,或許是他和她同班一年半以來第一次開口叫她班長也說不定。
沒能看到他跑完全程,老師就把她帶到保健室。
「同學,你有貧血的現象喔,月事來的時候,還是不要勉強此較好。」身體是很誠實的,尤其這種正在發育的青春期,初潮還沒有穩定的時候。
賽跑的人數不夠不行,說出來只會變成困擾,她不喜歡那樣。徐又伶垂首,交握由困已清冷指尖,忍著那比膝蓋破皮更強烈的月復痛,不發一語。
保健室老師想她大概個性倔強,所以不肯示弱。老練地包扎好了傷口,又和善叮嚀些女孩子應該注意的事情,而後由於有其它狀況便離開處理,只留她一個人坐在病床上。
听著外頭代表就要結束的歡呼聲,她卻感覺好恐慌。
他們班是最後一名吧?怎麼辦?他們一定會認為都是她害的!
早知道她就像其他女同學一樣說生理痛就好了,管什麼會困擾,管什麼人數不夠!為什麼當班長要莫名地多一份責任感?她本來就該旁觀不要參加的……
她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摔跤……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班長?」
溫溫的聲音緩慢地踱近,讓她埋進手里的臉抬了起來。
林熙然頭上還綁著藍色長布條,白色運動衫盡是汗漬,面頰潮紅,大概是才跑完就到保健室來找她了。
他伸出手,遞給她的是一塊溫熱的濕毛巾。
「我剛剛在走廊上踫到保健老師,她要我弄條溫毛巾給你,說是敷在肚子上會比較舒服。」沒有任何多餘的意思,他甚至沒想她明明是膝蓋擦傷為什麼會肚子痛,只是因為擔心同學的身體情形,非常單純地照著老師的話去做。
然而,他掛在唇邊那抹淡淡的笑容,卻讓本來就感覺很挫折的她難堪不已!
脹紅著臉,她堆積在胸腔的郁悶和恥窘一股腦兒地爆開!
打掉他友善的溫濕巾,她幾乎是忿怒地道︰「你!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我在全校師生面前跌了個狗吃屎,很好笑嗎?要不是因為你突然站在跑道上,變成我的下一棒,我又怎麼會嚇一跳?又怎麼會分神絆倒?你速度這麼慢還敢上場?你知不知道我念小學的弟妹都跑得比你還快?就算其他人跑得再努力也會被你搞砸,像你這麼沒用,只會拖累全班、拖累大家,你為什麼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激動忿忿地大聲罵完,她撇過頭去,看也不看他。雖然明知他一定也是和自己相同,遭趕鴨子上架,但她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緒,氣得握拳輕抖,眼眶發紅。
林熙然似是被她突發的無名火弄得愣住了,佇立在原地停頓須臾,慢慢地蹲撿起沾染灰塵的白巾,沒有表達任何反駁或其它,安靜地走了出去。
徐又伶一剎那猛地啟唇想講些什麼,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仍是半個字也沒出口。
這是她的遷怒。
她非常明白,林熙然什麼也沒做錯,會摔傷是她自己不小心,他只是倒楣當了她的出氣桶而已。
「什麼嘛……」她閉了閉眼,懊惱地喃喃自語。覺得好煩!好討厭!簡直莫名其妙!般不懂自已是怎麼回事!
「班長……」幾個同學窩在門口,小小聲地喚著。
在看到徐又伶坐在床緣後,有人朝後面招招手,很快地,全班將近一半的同學都塞進了窄小的保健室里頭,空氣里頓時彌漫著厚重的汗水味道。
「班長,你沒事吧?」一個女生問道。
「你們……」徐又伶看著他們,那麼多的同學……是來關心她的嗎?
幾個人交換眼神,嘿嘿笑了幾聲,然後站在前面的體育股長從背後拿出一面綠色的旗幟。
「班長,雖然不是冠軍,不過大家都還是很努力了!」體育股長塊頭高壯,卻傻氣地笑著,一副邀功的模樣。
「我們班有實力嘛!」有人大言不慚地哈哈。
「那是當然!」落後那麼多都可以追得回來,真是太強了。
「冠軍拿那麼多也不好意思啦。」所以就分一點給其它班級吧。
大夥兒相望一會兒,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
她在班上總是冷漠地、淡然地,不會主動和人交際,為什麼他們……徐又伶凝視著那穗線晃蕩的錦旗,心中激蕩,眼也不記得要眨了。
「那個,班長,」女同學趁大家在打鬧的時候,上前遞給她一條溫毛巾,小聲說道︰「這是林熙然要我拿過來的……班長,原來你也『那個』痛啊,害你受傷了,對不起。」她看林熙然在飲水機那里弄毛巾,還說是要給班長敷肚子,她就知道是那個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