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英在她越過身旁時,猛地拉住她的臂膀,一雙墨黑的眸子定定地瞅著她。像是有些惱怒,他堅持重復道︰「你喜歡他。」簡直就像要她強行接受。
他的力氣並不大,但她卻被他忽然表現出來的霸道嚇得一步都動不了。
吧嘛這麼強硬?一副非得要爭到她承認的樣子?
一個荒唐的念頭閃過她的腦海,幾乎是瞠目結舌地,她凝望這張熟悉也陌生的面容—抖抖的手指控訴般地指著他,僵硬又勉強地發出無意義的狀聲詞︰「啊、啊啊——啊!?」
然後,她看見他迅速撇過臉,殘留在她眼前的神色有那麼一瞬間的狼狽。
他的頰,有著可疑的紅痕。
***
被騙了……她真的覺得……
被騙了。
她失魂落魄,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已是怎麼回到房里的;但是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了整個晚上,發現自已非常有可能是被——被一個卑鄙的家伙騙了……
額靠在門上深深吸口氣,張小師「啪」地一聲推開,見著里面那飄逸閑雅的身影就不受控制地對以怨怒眼神。
「請問今天我要做啥?」咬著牙。
「今日我有客人要招待,妳什麼也不用做,只要乖乖待著別到處走。」理好衣襟,拿起一塊玉佩放入懷中,沃英氣定神閑,老神在在。
招待?什麼時候……他這麼好客了?不是都放人家等到天荒地老的麼?
看他從自己身邊走了出去,沒有猶豫很久,她追在他後頭,過廊跨門,一直一直地盯著他瞧。
終於忍不住,她一個小跑步繞至他跟前,橫臂擋住去路。
「如果妳很閑的話,我可以幫妳找些事做。」望向前方,他停下道。
「我想問你一件事。」抬眸瞅住他,努力地想看出些端倪,「……現在先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很慢很慢地語帶警告。
他微微偏過臉。「听不懂妳在說什麼。」趾高氣揚的。
「你懂的。」她不氣餒地轉到他眼皮底下,雙目清澄。
他幾不可察地蹙了眉頭,依舊將視線放在遠處。「妳到底讓不讓路?」
她生氣了!猛地舉起手抓住他的頭,硬是壓下,不妥協地要他與她對望。
「我站在這里,看著人家說話是一種美德!」有沒有人教過他啊,真是的!
一向從容不迫的沃英卻讓她這突然又出乎意料的舉動弄得怔住了!
那雙圓圓的大眼楮就近在咫尺,一心一意、認真萬分地望著他,即便是沒有開口對話,也足夠使他明了她究竟是在表達些什麼。
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只能映入她的眼簾,那般獨一無二。
想著要用何種技巧收拾這局面,但那雙瞳眸太過真誠,被這樣沒有保留地直視,他就難以閃躲下去。
終究……是瞞不住。其實,原本他就不太寄望自已能撐多久,加上計畫又一拖再延,搞亂順序,會被拆穿,不過是遲早的事。
縱橫政朝多年,多少棘手對象沒有踫過?不過是一個小泵娘,居然就能讓他輕易破除防備,伏首投降。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說,」他拿下她擱在自己臉龐的手,順帶將她整個人拉近,在她耳際壓低聲道︰「妳真的長得很像肉包。」仿佛換了個人,促狹地哼著。
她徹底呆楞住,腦袋里的纏繞死結被喀擦剪斷,隨後大吃一驚,一邊推拒著這種要人命的親昵,一邊不忘氣急敗壞地嚷嚷︰「你騙人你騙人!你承認你是在騙人了!」果然沒錯!可惡啊!「為什麼你這麼壞心,明明記得我卻還要扯謊,害我那麼難過,還騙我做你的婢女——」
想起自己是怎生地在他面前嚎哭失去他的悲傷,知曉他不認識自己時的脆弱幾無保留地呈現,還有差點就被他拐出「喜歡他」這種丟死人的話——她會不小心和他共睡一床,一定也是他故意設計的!
現在,摟著她磨磨蹭蹭地又想干什麼!?
「放手放手放手!我這麼幫你,你卻這樣玩我!你真是氣死我了!」原來她的真情流露全都變成了連樁笑話,任憑他暗地耍弄算計,她卻被蒙在鼓里!
她是人,又不是玩具!很難受地咬著唇,覺得怨惱極了。
「等……等等!」收緊膀臂欲制止她的掙扎,不料氣喘吁吁軟弱無力,還被她槌了好幾拳險些嘔吐,他真是痛恨自己身體恢復得這般牛步!「等一下……妳听我說!張小師!」好不容易抓住她兩只手,他嚴厲地斥喝一聲。
她只冷靜了一下下。
「你!你你!你居然還對我那麼凶!」什麼嘛!笨蛋!「我要離開這里!現在就走!我不要再留下來受你欺騙了!」大騙子!
用力地?過身就要跑走,他卻拒不放開固執堅持地將她硬扯回來,讓她腳步一個踉蹌,登時坐倒在地。
滿月復委屈一股腦爆開,再也受不了,她皺著臉,五官像塊抹布揪成一團,啜泣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欺負人……」
沃英實在不懂自已為何把事情搞的更糟了,閉了閉眼,他蹲,觀察了半晌,才敢拿開她捂著眼楮的手,看她哭得鼻子好紅,又不知怎麼安慰。
只好將她輕輕攬回懷中,笨拙地拍撫著她的背脊,不流暢地道︰「好了好了……別哭,乖乖。」放進柔軟的嗓音,在她耳邊縈繞,「別哭……對、咳咳……對不住……妳不要哭了。」拜托,不然他真的會很傷腦筋。
她听到他的道歉,在他懷里。他的胸膛好溫暖,好可靠,於是漸漸地,她安靜下來發現他的心跳,比她自己的還要急促太多,透露出了他不知名的緊張和躁急。
她認識的他,是悠哉的,惡質的,從來都是他看人慌亂,沒有這樣手足無措過。
如今他會焦慮地發熱出汗,是因為她?
仰起下巴,淚顏偷偷地瞅著他,這樣近的距離,她的目光像是自己會選擇似地停留在他狡獪惡毒卻又溫潤的唇上,不知怎地,她竟滿臉通紅。
仔細想想,他他他——他干嘛摟著她?
七顛八倒的腦子理不清這混亂,她卻被他表現的難得溫柔引誘,近乎著迷又傻楞地舉起膀臂,正不知自已是想要回抱他還是推開他,就听他清聲道︰「妳听我說,我不是故意要扯謊,也不是在玩妳……讓妳當婢女,或許是有一點,咳。」誰教她曾經用言語擺明嫌棄侍候他?「不過,會這般隱瞞妳,是因為有些不得已的原因……」
他的語調低低啞啞的,伴隨溫熱的呼吸吹撫在頸子上,讓她就要把持不到胸口越來越強烈的跳動,沖破軀殼,在他面前攤開赤果。
閉上雙眼,她彷佛被他下了蠱毒,什麼東南西北都在旋轉了!知道他其實沒忘了她,她真的很生氣,但是又矛盾地很開心,因為、因為她——
「沃大人。」略帶蒼老的呼喚由背後傳來,讓地上的兩人皆是一僵。
沃英很快地拉起張小師,自己則直起身遮住她,面對來人,轉瞬間換了表情。
「陶真人。」笑意毫不遮掩其中的虛偽。
姓陶的中年男子一身灰白色道服,態勢極為內斂,微笑道︰「陶某見這後園美麗,便離了大廳,希望沃大人別見怪。」
「不,怎會呢?」沃英勾起唇,卻感覺身後的人兒緊緊地依偎著自己,雙手更是揪住了他的衣袍,隱約顫抖。
他暗暗皺眉,微側首,疑惑地睇著她。
只見張小師眼也不眨地瞪著眼前的陶姓男子,神態驚懼,好小聲地喃喃︰「師……師伯?」
第九章
她很怕那個人。
是一種打從心里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