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曖昧的笑。「不會,我也挺喜歡他的。」合他脾胃。
駱聞言,眉頭皺成一團。「你少污染他。還有——」他再次朝離去的背影揚聲警告︰「你一定要給我投反對票!」
葉書御這次沒停下,只揮了揮手,愉悅地期英走下樓。
堡作室里瞬時空蕩了下來,他唯一請的一個工讀生,因為大學有課,所以今天沒來。
駱看向窗外,遠處車水馬龍,行人形形色色,在同樣的時間和空間里,有著無數種的心思在不停發生和上演。
有的人滿臉笑容,有的人面無表情,有的人急著辦事,有的人悠哉漫步。他漠然地睇向一個媽媽溫柔地牽著自己孩子的小手。
痛苦幸福,失去得到,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際遇。
上天,其實是沒有眼楮的。
所以祂看不到祂所創造出來的一切不公平。
他總是如此想著。
第五章
「莫姨,為什麼我沒有媽媽?」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他問出了這個深埋在心底已久、但卻似乎禁忌不能踫觸的問題。
慈祥的婦人模了模他的發,對他微微笑著。「只有莫姨不好嗎?」
他看著她,回答不出自己的感覺,心中隱隱認為——好像沒什麼差別。
「莫姨,為什麼我沒有爸爸?」
小學三年級,他忍不住又問。發現同學之中,就算不跟爸爸住在一起,也都會有媽媽,像他這樣沒有雙親,甚至不知道雙親長相、是誰的人,只他一個︰這今他恐慌。
熬人蹲,還是那樣和藹,模了模他的面頰,輕問︰「只有莫姨不好嗎?」
他頓住,很用力地思考後,搖了搖頭,認真道︰「很好。」因為她是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熬人望著他,笑了。
柄中一年級,他第一次跟人打架。他能夠忍受別人說他是個棄嬰,卻不能接受有人嘲笑莫姨設立的收容院根本是貧民窟。
他狠狠地跟那幾個家伙打了一架,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制服被完全扯壞,他帶著激戰後烏紫的面頰,坦著胸膛,不理會街上的竊竊私語和怪異視線,大步走回家。
「莫姨,我肚子餓了。」站在廚房門口,他如同往常這樣說著。
穿著圍裙的婦人回過頭,睇著他破破爛欄的制服像是抹布一樣掛在身上,她的表情仍是不變的溫柔。
「今天吃咖哩飯,你先丟準備碗筷,順便把曉生也帶到飯廳。」
曉生是他第一個無血緣的弟弟,剛滿周歲,昨天還流了半缸口水在他課本上。
他才轉身,準備朝房間走去,背後就傳來婦人混雜著切菜聲的緩語︰「對了,你是輸了,還是贏了?」有著笑意。
他楞了下,隨即神氣地握拳舉高手揮向頭頂,「當然是贏了!」
棒日,他穿著縫補過的制服準時去學校,從此再也沒人敢惹他。
柄中二年級,他開始打工,自己賺取學費,以減輕莫姨的負擔,讓她可以照顧更多需要幫助的小孩。他用功念書,只因為想考上學費低廉的公立學校。
而後他選擇了沒有立即聯考壓力的五專,更可以兼好幾分差,薪資足夠養活自己,外加一個小毛頭;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成了業余保母。
再之後,莫姨年老的父親安詳過世,留下一小筆遺產,她存了起來;按著,人口漸漸增多,屋子的空間變得狹窄;他的育兒經也幾乎到了可以出書的地步。
他不曾疑問過自己為何必須做這些里,只是一種很自然的習慣;喂他們吃飯,哄他們睡覺,帶他們上廁所,教他們穿衣服;看著小小的孩子逐漸長大,他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涌上心頭。
就在不知不覺中,他從孤單一個人,變成擁有許多親人。
他想親手蓋一間房子,想買下那塊租來的土地,強烈地想要擁有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家」。
如果他的錢能多到買下孤兒院那塊地,莫姨就可以不用每個月支付租金而辭掉餐館的工作,好好休息。
他拼死苦念,以專科畢業的學歷自修考上建築師執照,然後,去工地做工。
一磚一瓦,他都要親自建構;他是個榜樣,必須努力地、踏實地堆砌這些他曾經走過的道路,好拓開一條更寬闊的路給那些孩子去走,然後告訴他們︰他們一樣也可以做到。
他學,他吸收,他做一堆粗活換取建造知識。
省吃儉用,不在多余的錢在自己身上,只為做他唯一想做的事。
曾經,他是個連親生父母都不要的小孩。
如果他不是被丟在馬路旁,那麼他就不曾遇見莫姨,就不曾擁有那麼多可愛的弟妹;他的人生,也就不會是這樣。
他珍惜現有的一切,包括這個人人憐憫的孤兒身分。
「咳咳……」
才走進玄關,沒見到半個人影,倒是先听見好久不見的咳嗽聲。他隨手放下買給莫姨和小表們的新年禮品及食材,側過頭,往聲音來源走去門口。
一抹白色的身影坐在後門廊外的階梯上,抽動著肩膀,長長的黑發散落在她有些青白的頸間。駱一愣,正想走上前,就見對面廚房走出一個人。他猶豫了下,最後選擇站立原地。
「嗚……咳咳……」孟思君紅著眼,拚命地吸著鼻子,喉問的灼痛,讓她微紅了眼。
「大姐姐,妳不要自己坐在這里生氣嘛。水給妳,要吃藥了。」小風用雙腕捧著盛著溫水的玻璃杯,遞到她面前。
她微吃一驚,連忙接下,一怔,對上他大大的笑眼。
啊!她怎麼老忘了,小風是很厲害的,比她還有用好幾百倍,根本不用她操心。
垂低頭,她望著杯中的水波,表情是不甘心的。
前幾天,她因為突然胸口悶疼的緊,才勞煩莫姨帶她去看大夫……看醫生,檢查拿藥!這一次,只不過是天氣涼了些,她就染了風寒。
為什麼?為什麼她又病了?為什麼身體一點都不听她使喚?
她以為現在的自己可以跟以前不同,結果卻什麼也沒變。
她真的好不甘心!
這個別人的軀殼根本沒有用!昏迷的時候,那個冷淡的聲音告訴她,說這是一個嶄新的人生、一次重來的機會,原來都是騙人的。
她的心疾依舊沒痊愈,縱使她吃再多藥都是枉然;不論她多努力想要做些什麼,只要一生了病,統統都會失去!
就像花圃里的小綠芽,她才躺了幾天沒澆水,就都枯萎了,猶如在諷刺她之前的盼望一樣。
嶄新的人生?重來的機會?她只看到另一個可悲的自己!
「你要听醫生的話,病才會好哦。」小風用手臂夾著藥包,微笑拿上前,卻見她撇開了臉。
「咳……我、我不吃。」她不要再吃了,那些藥丸子,每每讓她反胃,就算勉強吞了下去,她還不是就這副模樣,一點改善都沒。
即便是換了身體,一切都仍跟以前一樣,她的命運依舊只能在同一條路上不停打轉,不停繞圈。
「大姐姐……」小風歪著頭,眨了眨眼。
「我……我不要吃。」明知自己對個孩子鬧別扭很沒道理,孟恩君還是忍不住自暴自棄「再怎麼吃也不會好的,我——」
一股無法忘懷的深切怨怒翻涌著,激起她盡力想遮蓋的一角黑暗,像是毒液般不停擴散,深深地侵蝕那最深層、最不可踫觸的脆弱;她將杯子握得死緊。
沒人能體會的。
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復打擊,這種無法言喻、莫可奈何的憤恨,攪得她的心扭曲變形。
有誰能理解?
每天睜開眼楮,就要面對擺月兌不掉的痛苦和惡夢,不論她再怎麼誠心祈禱,再怎麼勉強努力,身體依然不會好,更不曾有人接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