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走著,一面喊著病患的名字。然後,她在診所外面找到了病患,是名幼童。她領著抱著幼童的母親,往診間方向走,因人過多,她不小心踩著了一只腳。
沒注意對方長相,她只是看著那只被她踩到後,隨即印上她腳印的黑色鞋面。「啊,對不起。」她未抬眼,只是低首道歉後,領著患者走進診間。
陸陸續續,患者來來去去,她忙碌到只能專注于工作,直到她按了就診序號的鈴,然後看著螢幕上頭的名字,欲走到診間外面喊下一個患者進來時,她呆愣住了。
必、關書修?同姓同名?還是……在螢幕上頭的名字後方,她看見了出生年月日,可以百分百確定是他。若說同姓同名是有可能,但連出生年月日都一模一樣,機率就不大了。
她,就要見到他了嗎?這些年來,不敢想過會再過上他,那麼,在這麼多年後的今天,她要以這種方式見到他了?
「妍喬?」身穿白袍的男人喚了她。
見她未有反應,他蹙起眉,再喚︰「周妍喬!」
「啊?」男人微揚的聲嗓召回她的注意力,她回首看著桌後的白袍男人,「衛醫師?」
男人嘆了口氣,「你是不是該請下一位病患進來了?」
「呃……」愣了兩秒,她點點頭,「對。」
「今天是怎麼了?上班遲到,現在又心不在焉?」衛醫師低聲詢問,長指在桌面上輕敲著。
「沒、沒事啊。」她笑得尷尬,「我去請病患進來。」
低著頭,她步出診間。目光四處游移,就是不敢抬眼看候診間的病患。
深深吸口氣後,她微顫著身子,開口喚了那多年未曾出口的,讓她眷戀掛記在心底的,每每想起總是心痛至極的男人的名字——「關書修。」
真的是他。
那雙記憶中的俊眸依舊深幽不見底,原就頑長的身軀似乎又高了點,但也瘦了點。他薄唇抿著,眉間染著輕郁,身體的病痛似乎讓他很不舒服。
他全身上下幾乎沒什麼改變,唯一讓她意外的是他那頭近三分之一的銀色發絲。那黑發中參雜著隱約可見的銀絲,讓他看來多了份滄桑味。
是刻意去染的,還是……
「要打針,打一針會讓你比較舒服。」衛醫師的聲音讓她回過神。
打針?她看了醫師一眼。
一般診所的護士里,一定要有一位護理師,她是這間診所唯一有拿到護理師執照的,所以注射打針除了她能進行之外,就只剩醫師本人。今天她在,當然由她來進行這個工作。
「有問題嗎?」衛醫師見她面露困惑,不禁濃眉微揚。
周妍喬搖搖頭,「沒有。」
他應了聲,轉而笑看著關書修,「你先到那邊等候,等一下護士會幫你打針。」
必書修沒說話,站起身子朝醫師手指的方向走去。
周妍喬從何廷夫手中接過針筒,看了眼繼續看診的衛醫師,知道這個工作她是無法推掉後,緊張地走到關書修身邊。
男人的視線未與她有所交集。從他跟著她進入診間,到現在等著挨這一針為止,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臉上停留。她戴著口罩,聲音透過口罩變得有些悶沉,加上口罩遮去大半張臉,也許他根本不認得她,她何必緊張呢?她走近他,在他身側停住。
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發現他的睫毛很密很長,他眼睫未有眨動,目光似乎是停留在某一處。視線再往下,她發現他右腳鞋面髒了,有個很明顯的腳印……
她微訝地瞠大眼楮看著他的鞋,那不就是她方才在候診間踩到的那只黑鞋?通常被踩的人,大部分的反應應該是會看一下對方,那麼剛才他是不是注意到她了?他到底有沒有認出她來?
暗暗深吸口氣,周妍喬開口時,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微啞著,「要打手臂,麻煩請把袖子拉高。」
男人依言卷高左手的袖子,未與她有交談,好像打不打那一針他都無所謂似的。
左手探上他左上臂,握住他,才發現他體溫高得燙人,心狠抽了下,她拿起酒精綿片,輕拭他左上臂的麥色肌膚。
但拿起針筒時,她卻呆愣住。
手心下那屬于他的肌膚、他的體溫,如此真實確切,他就在她眼前,而她卻沒辦法和他打聲招呼。
曾經是那麼相愛、那麼親密的兩人,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即使面對面,也像是陌生人的局面呢?關書修見針筒遲遲未落下,不禁揚高眼睫,看到的卻是周妍喬轉過身子的側顏。
這一針她打不下去啊……放下針筒,她轉身走到白袍男人身側,帶著細細淺淺的哭音,低聲說︰「衛醫師,我人不舒服,可以請你過去幫他打嗎?」不待衛醫師有所回應,她順著診間後方的走道離開,跑到較隱密的領藥處。
必書修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她幾乎是倉惶逃開的背影。
這個感冒是意外,卻來得恰恰好。
那日,她離開酒吧後,他跟在她身後。他知道了她目前的住處,也知道了她上班的地方。而突如其來染上的感冒,打亂了他原定的計劃,卻也讓他有這個機會走進她上班的診所。
無妨,這感冒對他原先的計劃影響不大,他依舊可以繼續他的游戲。
喬喬……周妍喬,你準備好加入游戲了嗎?
第六章
倚在街燈下的男人掩嘴咳了聲,他抬眼看著對面的公寓,三樓的窗戶透著光。
突然染上重感冒,讓他身體極不適。以往生病從不進醫院或診所的他,這次卻為了她,不得不找上她工作的診所報到。
從事吧台調酒的工作,他一直把個人的衛生習慣看得重,這次病得突然,癥狀又相當明顯,為了不把病毒傳染給客人,他今晚已請了假。既已請了假,就趁這機會過來這里。
早上去了她上班的診所看病,他雖刻意避開目光,也未與她有交談,卻悄悄將她的動作、表情,一一收進眼里。
從她在診所外停機車時他就瞧見她了。然後她經過滿足病患的候診區,擠進掛號櫃台後方,跟著她不小心踩著了他的腳,道了歉,後來她喚了他的名,他隨著她進入診間。
苞在她身後,隱約能嗅到她發上洗發精殘留的香味,長及腰的烏絲在她背上左右輕晃,像緩緩輕飄的黑絨布;那質感,讓他多想什麼也不顧地探掌撫上她的發。
她在他身側,軟女敕小手握住他手臂時,他感覺全身血液的奔流變得急速,仿佛又回到當年那個仍是年輕小獸的自己般,他左胸異常騷動。
然後,他听見了她細微的嘆息聲,接著她放下針筒,離開他身邊。
意外于她帶給他的那份撼動,尤其當她軟女敕的手握住他手臂時,那溫潤的觸感,還有她淡淡的發香,都在在提醒著他,關于當年那段曾有的美好回憶。
一直到她逃開,他才猛然自回憶中清醒。
為什麼……還是會想起甜蜜的那一部分呢?不是該記取教訓的嗎?
抬眼看著對面三樓的窗口,關書修深邃的黑眸抹過兩簇火花。
那年,她指控他,他沒為自己辯解,感覺上他似乎成了迷奸者。
雖然她母親後來沒對他說任何一句話,連苛責都沒有,只是冷著臉帶她走進房里,留他一人在客廳;但隔日他回到家里,面對的卻是雙親的質問和責難。
他永遠都記得父親當時的嘴臉。
案親指著他鼻子罵道︰「早就叫你不要念那什麼放牛學校,結果咧?給我惹事,還把人家乖巧的女兒搞到床上去,被人家的媽抓到。人家還未成年咧,還好人家媽媽不跟你計較,沒開口要求賠償。人家今天是來請我好好管教你,別再去打擾她們的生活。你喔,我的面子全讓你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