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圓圓臉……他又瞄一眼那還在忙著擺放蘭花盆栽的背影。這麼縴瘦的背影,和照片中的圓圓臉真是同一人?
他不明白父親為何會挑上她來當實驗對象?也不懂為什麼非要他來主導這場實驗?不過身為這研究室的一員,又是研究室負責人的兒子,他豈能隨性?自然是父親說什麼,他便做什麼。
「先生,這蘭花擺這樣可以嗎?」放好盆栽,深深轉過身子盯著還是低首的他。
「我看看……」闔上資料夾,退出椅子。長腿一跨,幾個大步後,他人已在她眼前。
自他抬臉開始,深深只剩下看著他向她走來的能力。他他他……他會不會長得太像老頭子了?等等,還是看一下訂單上的資料好了。
伸手進牛仔褲口袋翻翻翻,翻出揉爛的訂單,攤開細看——
玎購人︰
送貨時間︰九十五年四月二日
送貨地址︰台北市視心研究大樓七樓辦公室(電梯達七樓後,
長廊盡頭那一間)。
品種︰蝴蝶蘭
數量︰一盆
哎呀,訂購人竟然是空白?!
不是她的錯啊,雖然花店所有事都是她一人包辦,訂單當然也是她親筆寫下的,但只要有送貨地址,有人能收貨付她款就好,她才不管是哪只阿貓阿狗訂的花咧!
不過……如果有訂購人資料的話,可能會更完美吧?萬一花送到了,人家不收,那她要找誰收錢啊?所以以後一定要記得問訂購者的姓名和電話……她暗自忖度著。
「嗯,放這樣就可以了。」男人看一眼蘭花後,將視線鎖在她臉上。「這花怎麼照顧?」
「啊?」不是她在講,他真的好像老頭子啊!哎呀,可惡!她今天怎麼老是想起那個沒心沒肺沒肝沒胃沒膽沒腸沒腦的人?
細細端視眼前這男人的臉……老頭子好像沒他高,也好像沒他成熟……她就說嘛,今天干嘛老是想起老頭子,還把這男人看成老頭子?
唔唔唔,八成是沒睡鮑。這是她的想法,但她沒想到時間可以拉長一個人的身高,而歲月可以在一個人的臉上留下痕跡。
男人噙著一絲笑意,這女孩還真是……可愛,不做作的可愛,和照片中一樣可愛,不過眼前的她看來清瘦許多,也比照片少些稚氣。
由下巴往上,他雙眼慢慢掃過她整張臉。那唇現在張成圓狀,不怎麼誘人;鼻子小巧直挺,還算漂亮;雙頰有著淡淡的紅暈,很青春的氣息︰雙眼圓圓大大,不似瓊瑤小說筆下女主角那種水汪汪,反倒是多了一絲慧黠頑皮.像是……
驀地,心髒一陣緊縮,像是挨拳似地痛了一下。怎麼……怎麼會這樣?他方才看著她的眼,想起……想起什麼?他好像想到什麼,心卻痛了一下,亂了他的思考。他……到底想到什麼?
「咦?」她發現他帶笑的臉突然皺了皺。
「我是問……這蘭花怎麼照顧?」真的見鬼!他敢說在今天之前他真的不認識她,但為什麼她那雙眼楮卻給他一股熟悉感?
「這簡單!蝴蝶蘭耐旱也耐陰,一星期澆一次水就可以,而且適合擺在不太有日照的室內。」
「這麼容易啊……那我應該可以把它照顧得很好才是。」
「可以的、可以的!」她一面說,一面從口袋里拿出原子筆,再把皺皺的訂單和原子筆一起遞給他。「先生,不好意思,要請你先付款,然後在這上面簽名。」
「多少錢?」接過皺皺的訂單,那上面的字……還真丑,真不像女孩子的字跡。
「一百八十元。」拉開嘴,露出甜甜的笑容。
「這麼便宜?」
「對對對,就這麼便宜,薄利多銷、薄利多銷!嘿嘿!」又一次咧嘴,堆起商人式的諂媚笑容。「往後先生若還有需要花,再請多多關照。」
「會的,從今以後,我們會有很多互相關照的機會。」他語氣平淡,轉身走到辦公桌前,略彎身,在皺皺的訂單上簽了……他很不熟的名字。
欸,差一點他就簽錯名字!
旋身,他從皮夾里拿出兩張百元鈔票,和簽上名的訂單一同遞給她。「二十元就不用找了。」
「謝謝!那我走了!」接過鈔票和訂單,轉身往大門方向走去,但心里仍是為他上一句話困惑著。
從今以後,我們會有很多互相關照的機會……他意思是往後會常常向她訂花嗎?狐疑地瞄向手中那張簽有他名字的訂單,在見到那鬼畫符以外的字跡時,雙眼登時瞠大。
殷殷殷……殷昊?這名字就算打死她,她也忘不掉。雖然老愛喊那人老頭子,可她從沒忘過他有個好听的名字——殷昊。
是同名同姓吧?還是她看錯了?把訂單高舉……那個字是「旻」,是「旻」,是「旻」!
「對,一定是我看錯了,是殷旻不是殷昊啦!」她催眠著自己。
「你沒看錯,是殷‘昊’」身後的男人出聲,還加重「昊」字的語氣。
聞言,她僵住。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側首偷偷覷他一眼,卻被逮個正著。她發現他的視線定在她臉上,索性干脆地轉身面對他,和他你看我,我看你。
「你喊那麼大聲,我不可能沒听見。」像是讀到她眼中的疑惑,他又主動回答。
「咦?有很大聲嗎?」她偏頭回想方才自己是否真的喊得很大聲,然後又說︰「那你和我一個朋友同姓同名。」
同姓同名?虧她想得出來。「深深……」男人眸光復雜地睇著她,「你記得我的名,為什麼記不得我的人?」
「你……」深深瞠大雙眸,「你怎麼知道我的名?」
「我叫殷昊,我不僅記得你的名,還記得你的人,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說什麼嗎?」男人輕撫她的頰,溫煦地笑笑。
深深惡狠狠地瞪著他。難怪,難怪剛才一見到他的臉,她就想起老頭子,原來真的是他!那他剛剛干嘛不說啊?故弄玄虛!
可惡!可惡!可惡!多年來沒有他的消息,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相遇,就算遇上了也可以平靜面對,沒想到現在心里卻如浪涌,一陣又一陣。
原來,不是他不在她心上,而是她刻意不去想啊!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不想知道。對不起,花已送到,我得回去了。」她悶悶地開口,不甘願心里有他。
「深深!」伸手一拉,他把她拉到胸前,這才發現她長得不大只。「你一點都不想念我嗎?」
「不、想!」瞪他。
「可是……我很想你。」
瞪瞪瞪,她又瞪他。想她?那他為什麼不曾回育幼院看看她?
「我一回台灣,就急著到育幼院找你。修女們告訴我你開了家花店,我才想到用訂花的方式和你踫面.」
瞪瞪瞪。還是瞪他,一雙美目快瞪出火光啦!
他憑什麼要她長大後嫁他,卻又在那之後消失多年?他又憑什麼在消失後,現在又冒出來說他很想她?
「深深,這些年來你好嗎?」男人察覺她的目光凶狠……怕是一頭難馴服的小母老虎。
瞪瞪瞪,她拚命瞪。須臾,她旋過身子,往大門方向走去。「少了你,我依舊很好。」離去前,她丟下這句。
男人聞言,眯起眼,先是看一眼她離開的背影,然後低笑出聲。
「笑什麼?」見深深離開,一名長相俊美的男子從辦公室旁的另一扇門走出。
「沒什麼,覺得這女孩挺有趣的。」
「是嗎?之前和她磨了一個月,我怎麼都沒發覺?」林凡走到辦公桌前方的沙發,往下一坐。「你該不會是對她動情了?」
「我?怎麼可能?今天不過第一次見她。再說,這不過是個實驗,我只是在完成父親交代的事,證明他的理論罷了。」他從煙盒里拿出一根煙,燃了它。